李文博教授和他那支装备精良的勘探队,最终是悄无声息地撤走的。
他们来时声势浩大,带着解构一切的科学利刃;走时却像一群失魂落魄的梦游者,留下了一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语焉不详的勘探报告,以及一个在顶尖地质学界内部流传的,关于“黑石顶物理学失效区”的诡异传说。
对于邻镇的居民而言,生活还要继续。那座本该将他们掩埋的山,如今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们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在日出日落时,朝着那个方向投去混杂着敬畏与感激的目光。
神迹之后,人间烟火依旧。
只是这烟火气里,多了一丝名为“陈玄”的神秘香料。
“陈大师”这个称呼,在小镇以及周边地区,已经迅速被更具分量的词汇所取代——活神仙。
玄学公园的门票价格翻了三倍,依旧一票难求。无数人从全国各地涌来,不为游山玩水,只为能远远地看一眼躺平堂的院墙,希望能沾染上一丝半缕的仙气。
人潮带来了商机,也带来了投机者。
当陈玄的大名开始像病毒一样在各种高端会所、富豪沙龙里传播时,一个嗅觉敏锐的“聪明人”抓住了这个风口。
在距离小镇两百多公里外的省会城市,一家名为“玄易阁”的所谓风水会馆,悄然开业。
会馆的主人,是一个年约五十,留着一撮山羊胡,身穿仿制高级丝绸唐装的中年男人。他自称马三,道号“一尘子”,更重要的一个身份,是他对外宣称的——“陈玄大师座下,唯一的入室弟子”。
“各位居士,须知家师神通广大,早已不理俗务。他老人家心系苍生,才特派贫道下山,为诸位有缘人排忧解难。”
豪华的会馆内,檀香袅袅,马三捻着山羊胡,对着面前几个满脸焦虑的富商侃侃而谈。
他的派头做得很足,身后挂着一幅巨大的、模仿陈玄那张镇山符风格的“墨宝”,符文画得歪歪扭扭,却被他吹嘘成“蕴含天地至理,得家师三成神韵”。
“这位太太,我看你印堂发黑,子女宫暗淡,这是典型的‘破财伤丁’之兆啊。”马三一脸凝重地对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说道。
妇人吓得花容失色:“大师救我!大师一定要救我!”
“莫慌。”马三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势,从身后的锦盒里,摸出一块色泽暗沉的玉佩,“此乃‘子孙满堂佩’,经家师隔空开光,日夜诵经加持七七四十九天。你只需花九十九万八的香火钱请回家,挂在卧室正东方,包你半年内抱上大胖孙子。”
妇人一听,如获至宝,当场就要刷卡。
旁边一个看起来精明些的男人忍不住问:“马大师,我们听说陈大师为人很……随性,收费也看心情,您这儿怎么……”
马三眼睛一瞪,义正言辞:“那是家师的境界!我等凡夫俗子,修行要钱,吃穿要钱,这会馆的水电不要钱吗?我收的不是钱,是你们的‘诚意’!没有诚意,神仙也帮不了你!”
这套说辞,竟也唬得一众人连连点头。
就这样,靠着陈玄那如日中天的名头,和自己那张巧舌如簧的嘴,马三的“玄易阁”生意异常火爆。他从不踏足陈玄所在的小镇,专门在信息不对称的远方城市收割那些焦虑而又无法接触到“真神”的富人。
一时间,“陈大师亲传弟子”的名号,竟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这些外界的纷纷扰扰,丝毫没有影响到躺平堂内的那份宁静。
陈玄正躺在他的金丝楠竹躺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茶香氤氲。
前几天,王镇长亲自押送着第一批“二十年顶级药材”来了。百年的人形何首乌,崖壁上采下的血灵芝,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却一看就年份十足的珍稀药材,用一个个精致的木盒装着,差点堆满了半个院子。
王镇长本想请陈玄过目,再找个恒温恒湿的库房妥善保管。
陈玄只是掀了掀眼皮,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个闲置的柴房:“都扔那儿吧,省地方。”
王镇长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被像堆白菜一样塞进柴房,心疼得直抽抽,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此刻,林晚晴拿着手机,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你现在可真是名满天下了。”她把手机递到陈玄面前,屏幕上是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标题是《惊爆!陈大师唯一亲传弟子现身省城,开光玉佩要价百万!》。
帖子里,图文并茂地介绍了马三和他的“玄易-阁”,下面还有几百条评论,有质疑的,有吹捧的,吵得不可开交。
陈玄瞥了一眼,毫无兴趣地移开目光,抿了口茶。
“弟子?”他懒洋洋地开口,“我连自己都懒得教,还有空教别人?再说了,他给我交加盟费了吗?”
“什么加盟费?”林晚晴被他清奇的思路带偏了。
“他打着我的旗号赚钱,不该给我分点吗?这是最基本的商业道德。”陈玄说得理直气壮。
林晚晴被他气笑了:“人家是骗子!败坏你名声呢!你还想着分钱?”
“名声能当饭吃吗?”陈玄打了个哈欠,“只要没人来烦我,他就是在外面自称是玉皇大帝的私生子,都跟我没关系。”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晚晴也懒得再说了。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一件心爱的白衬衫上,被人溅上了一个碍眼的泥点。
她吩咐公园的管理人员,如果在园区内发现类似打着陈玄旗号行骗的人,一律报警处理。至于那个远在省城的马三,她也只当是个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浪。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骗子的胆量,和某些亲戚的智商。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林晚晴正在核对药膳餐厅的账目,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
“晚晴啊!我的好外甥女!你可得救救三姨啊!”
林晚晴愣住了。三姨?那是她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妹,一年到头也联系不了一次,关系淡得跟白开水差不多。
“三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电话那头的三姨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哭诉了半天,林晚晴才勉强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她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陈大师亲传弟子”马三的名头,就怂恿着三姨一家,说是找到了能改换家运的“真神”。
三姨一家本就不富裕,这些年做生意还赔了不少钱,正急于翻本。被自己儿子和那个马三一通忽悠,竟是鬼迷了心窍,把家里仅剩的准备给表弟结婚用的几十万积蓄,全都拿了出来,从马三那里请了一尊所谓的“转运金蟾”。
结果,金蟾请回家不到三天,家里非但没转运,表弟还因为参与网络赌博,把那几十万输了个精光,外面又欠了一屁股债。
“晚晴啊……”电话那头,三姨的声音已经嘶哑,“那个马大师不是你家陈玄的徒弟吗?你让他发发慈悲,把钱退给我们吧……不然我们一家真的没法活了啊……”
林晚晴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个悠闲品茶的男人,只觉得一股火气,“蹭”地一下从胸口直冲天灵盖。
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