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望钟的余音还在宫墙间打着旋儿,云苏微已在偏殿的烛火下铺开北境舆图。
她指尖划过边关废弃驿站的标记,烛芯爆响,将她眼底的冷光映得更亮——三日前她故意让药童在茶楼说漏嘴,药佛要亲赴北境超度将士,如今看来,这饵撒得够香。
公主。宝儿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她常用的药箱,却被她摇了摇头。不带兵器。云苏微将空药鼎往马背上一扣,铜环相撞发出清响,只带这口鼎。她摸了摸鼎身的云纹,那是前世师父临终前亲手刻的,归墟会要的是神迹,我便让他们看个彻底。
宝儿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可明觉那贼被殿下关在净心禅房,怎么——
窗棂上的木陀罗花香。云苏微翻身上马,寒风卷着她的医袍猎猎作响,木陀罗产自南疆,是归墟会的标记。
他早就在禅房留了后手,等的就是我放风声的这一刻。她踢了踢马腹,走,去驿站。
边关的夜来得极早。
废弃驿站的断墙上爬满枯藤,月光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投出斑驳的影。
云苏微跳下马,小满月从她怀里钻出来,攥着她的衣角直往她腿后躲:姐姐,这里有好多...好多凉丝丝的东西碰我脚。
那是魂。云苏微蹲下身,替他把围巾系紧,别怕,他们是来见我的。她取出三十六盏青铜灯,沿着驿站的廊柱摆成北斗形状,每盏灯里注满自己的血。
当最后一盏灯被点燃时,金鼎突然发出嗡鸣,像是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以血为引,以魂为灯。云苏微盘膝坐在灯阵中央,银针刺入心口三寸,鲜血顺着针尾滴进鼎中,影卫们,我欠你们的命,今天还。
小满月趴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
他看见那些魂灯的火苗突然拔高三寸,灯芯里浮出模糊的人影——是穿玄衣的暗卫,是倒在她医馆外的流民,是为护她挡刀的老药工。
他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竟连成一张淡青色的网,将整个驿站笼罩。
姐姐!
他们脸上了!小满月尖叫着抓住她的袖子,像...像蜘蛛网!
子时三刻的梆子刚响,穿堂风突然卷起漫天枯叶。
明觉从断墙后走出,锈铜铃在他掌心摇晃,每一声脆响都让魂灯的火苗猛颤。
他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掀开斗篷时,胸膛处嵌着的黑色碎片随着心跳明灭,与云苏微的金鼎共鸣出刺耳的蜂鸣。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像刮过砂纸,她等你八百年了。
云苏微望着那碎片,忽然笑了:原来归墟会的,是块吸人魂魄的邪玉。她割开手腕,鲜血溅在金鼎上,你说要唤醒母体,让世人摆脱轮回?
可你看看这些魂——她指向空中的淡青网,他们不愿死,但更想活。
活在有春有秋,有痛有笑的人间。
明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那些虚影竟开口说话了,声音混在一起,像春冰初融的溪:我想再摸一摸我娘的手。我想看着我儿子娶媳妇。我想...再吃一口云医卿熬的热粥。
住口!他狂吼着扑过来,锈铃砸向云苏微的天灵盖。
云苏微不躲不闪,银针逆着光刺入他心俞穴。
《苍生志》的网络瞬间涌入他识海——三百二十七颗心的跳动声炸响,有老人的沉稳,有孩童的雀跃,有妇人的温柔,有士兵的壮烈。
听到了吗?云苏微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剑,他们不要永生,只要明天。
明觉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的赤光开始崩裂。
他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指着北方狂笑:晚了!
尸龙军已经过了青崖谷,她的怨气早浸透了每具骸骨!
你以为你能挡得住?
她要的是...是——
山风突然卷起遮天蔽日的黑雾。
云苏微抬头,看见谷口立着个少年将领,额间的火印红得滴血,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白骨,每具骸骨的眼窝里都燃着幽绿的鬼火。
万骨齐鸣的声响震得驿站的瓦当簌簌下落,小满月吓得直接钻进她怀里,连哭都忘了。
仪式完成了。明觉瘫坐在地,黑色碎片从他胸口脱落,她...她在路上了。
云苏微扶住摇晃的药鼎。
金鼎里的血突然沸腾,溅在她手背上烫起红泡。
她望着北方翻涌的黑雾,嘴角勾起一抹清冽的笑:师父,这次我不逃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擂在人心上的战鼓。
离玄烬的黑羽营冲破黑雾而来,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玄铁剑。
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将云苏微整个人圈进怀里,剑刃出鞘的清鸣盖过了万骨的嘶嚎:谁敢动她。他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雪,我屠尽整座山谷。
云苏微仰头看他。
他眉骨上沾着血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可眼底的火却烧得极旺。
她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殿下,我好像...又给你惹麻烦了。
麻烦?离玄烬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玄铁剑指向谷口的尸龙军,本王等这麻烦,等了十年。
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金鼎上。
云苏微望着鼎中翻涌的血,忽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来自北方,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三日后,云苏微从北境归来的消息传遍京城。
她换下染血的医袍,正欲去太医院查看新到的药材,却见宝儿捧着个檀木匣匆匆赶来:公主,慈宁宫的周嬷嬷说,贵妃娘娘在佛堂焚了三日香,说要见您。
云苏微接过匣子,掀开盖的瞬间,一缕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龙涎香钻出来。
匣底躺着半块羊脂玉牌,刻着二字——那是萧贵妃及笄时,先皇后亲手赐的。
她捏着玉牌,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眼底的光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