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眼角带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苏半夏,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埋头“干饭”,动作迅速却不显粗鲁,只觉得那简单的饭菜被他吃出了珍馐美味的感觉。
苏半夏就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是啊,仔细回想,自己为林轩做过什么呢?生活起居有小莲细心照料,安危时有三七拼死相护。
而自己这个名义上最亲近的妻子,整日忙于家族生意,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与他说话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唯一亲手为他做过的,便是那两顿难以下咽的饭菜,此事至今想来都让她脸颊发烫,难以启齿。就连让他搬来自己院中居住,都要借着“屋顶漏雨”这般蹩脚的借口,不敢坦陈心意。
“在他心里…我是否…毫无分量?”
这个念头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间,带来一丝隐秘的刺痛。
反观林轩,这个与她并无血缘牵绊的男子,却为她和苏家倾注了所有。
面对二房的刁难,他巧妙周旋;应对贺家的打压,他寸步不让;济世堂的新药方、即将建造的酒坊与弩箭工坊的宏图…他更是毫无保留,将一切心血与成果,都理所当然地划归到她的名下。
他为何要待自己如此之好?仅仅是因为那一纸婚书,那层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吗?
可他们之间,明明还横亘着一份未曾签字画押的……和离协议。
看着他快速吃完最后一口饭,甚至习惯性地用筷子将碗底刮得干干净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苏半夏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一股混合着愧疚、感动和某种强烈冲动的情愫涌上心头。
“林轩!”她红唇轻启,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林轩刚好将碗中最后一粒米饭收拾干净,闻言抬起头,嘴角还带着吃饱后的惬意笑容,愣愣地看着她:“娘子,怎么啦?”
苏半夏看着他清澈的眼神,那句盘桓在心头的话——“我也在乎你”,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话语在唇边辗转了许久,终究被惯有的矜持与羞涩压下,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林轩见她欲言又止,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但并未深究。他利落地将碗筷收拾好放到食盒旁,重新拿起那叠厚厚的计划书,兴致勃勃地说道:“娘子,刚跟你讲完了酒坊的规划,现在咱们再来看看这个弩箭工坊的事情。”
他抽出其中几张画满了结构的图纸,解释道:“这些是我设计的弩箭部件详图,每个结构的衔接、每个接口的尺寸,我都标注得很仔细。到时候只需挑选几位手艺精湛的木匠和铁匠,按图索骥,上手应该会很快。”
他将图纸递过去,苏半夏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细看。她伸出纤手,轻轻将他递来的图纸压下,放在了书桌上,她的指尖甚至无意中触到了他的手指,带来一丝温暖的触感。
“此事…暂且放一放。”
苏半夏的语气沉重了些许,她抬起眼眸,目光认真地望进林轩的眼中,“林轩,我…我想问你,你入赘苏府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开心?”
林轩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娘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半夏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长睫微垂,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我…我想…尝试着,重新…了解你。”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极大的勇气,话音刚落,她那白皙如玉的耳垂迅速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颈侧。
“哦?”
林轩看着她这副与平日里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娇羞模样,心中一动,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娘子,这话…听着可不太像你平日里的风格啊?”
苏半夏被他调侃得更是抬不起头,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
见她如此,林轩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他想了想,坦诚地说道:“若说开心嘛…除了刚来时病得迷迷糊糊那几天不算太痛快,其他的时日,都还挺好的。”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语气诚挚,“真的。只要能看到娘子你眉间舒展,不再那般忧心忡忡,只要能看到济世堂好好的,我就觉得…挺好的,挺开心的。”
苏半夏猛地抬起头,撞进他一片坦荡而温柔的眼眸中,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你…你当真如此想?”
“嗯!”林轩重重地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烁,“肺腑之言。”
苏半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却甜美的弧度,如同冰河解冻,春水生波。
她鼓起勇气,继续试探着,将心中那份潜藏的不安问出口:“你身怀诸多…令人惊叹的本事,无论去到何处,都必是受人重视的良材美玉。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或是为了苏家,如此…委屈你自己。”
林轩这下真的觉得奇怪了,他疑惑地歪着头打量苏半夏:“娘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苏半夏光洁的额头,然后又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嘀咕,“奇怪,也没发热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苏半夏在他手触碰到自己额头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微微后仰了一下,但那温暖干燥的触感一触即离,快得让她来不及细细体会,也让她意识到这触碰来自于林轩,心中那点细微的抗拒瞬间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悸动与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很快释然,甚至贪恋起那短暂的温暖。
“我…我没有说胡话。”她小声辩解,声音细弱蚊蝇。
“还说没有?”
林轩看着她泛红的脸颊,觉得此刻的娘子格外有趣,也格外动人,忍不住想逗逗她,“那娘子说说,我怎么就委屈了?是娘子你克扣我月钱了?还是不许我睡午觉了?亦或是…嫌我吃得太多了?”
他一本正经地数着,眼里却满是笑意。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半夏被他逗得有些羞恼,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那一眼,波光流转,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媚。
“那我可不知道娘子是什么意思了。”林轩摊摊手,笑得一脸无辜又狡黠,“要不,娘子再说得明白些?比如…为什么突然想重新了解我?是想了解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还是…想了解我心里…在乎谁?”
他最后几个字,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意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苏半夏被他这直白的问题问得心跳骤然加速,仿佛有一面小鼓在胸腔里咚咚敲响。她感觉脸上的热度简直能煮熟鸡蛋了,再也无法安然坐在这里与他进行这般“危险”的对话。
她“唰”地一下站起身,语速又急又快,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我…我是来提醒你,今晚家宴,记得准时参加!还有…我…我让人给你做了两套秋装,等会儿小莲会送过来!”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再看林轩一眼,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院,只留下一阵带着药香的微风。
林轩看着她几乎是“逃”走的背影,咂了咂嘴,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每次聊得好端端的,没说两句就跑掉了?我这问题…很吓人吗?”
他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果然比最复杂的化学公式还难解。目光落到桌旁的食盒上,他无奈地笑了笑:“哎哟,我家娘子这记性啊…上次忘了拿被子,这次连食盒也忘了拿。”
他认命地将碗筷放入食盒,将食盒其放到一旁显眼的位置。
罢了,不想了。他重新坐回书桌前,铺开新的纸张,拿起那支自制的鹅毛笔。
答应秦老的‘医学论文’还没整理完呢,趁着现在心血来潮,一鼓作气解决了才好。
阳光透过窗棂,安静地笼罩着他专注的身影,院里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那悄然滋长的情愫,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