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的主人,正是毒王秘境的守护者——苍冥。
他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道由古老意志凝聚而成的虚影,此刻,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穿透重重虚空,落在林清瑶身上。
林清瑶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剧痛如无数烧红的铁锥在五脏六腑中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肺叶,如同刀割火燎。
她能清晰感知到体内经脉寸寸崩裂的细微声响,仿佛有千万根毒针在骨髓深处穿刺。
血腥味自喉间漫出,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寒风中迅速凝成暗红冰晶,触感冰冷黏腻。
药灵的消散,如同从她灵魂中硬生生撕走了一块,空洞的抽离感令神魂震颤。
刚刚才趋于稳定的毒域瞬间紊乱,狂暴的毒力在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皮肤表面浮起蛛网般的黑纹,隐隐发烫,像被无形烙铁灼烧。
她踉跄几步,背靠在高塔冰冷的基座上——石面寒彻入骨,刺得脊椎一缩,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
她缓缓盘膝坐下,指尖微颤,试图调息。
袖中滑出一枚不起眼的狼毫笔,轻轻一拧,笔杆中空,滚出一卷细小的密信。
这是北境暗探李长风在秘境外围,伪装成流浪药师时,趁乱塞入她袖中的。
信纸是北境特有的狼皮纸,坚韧防水,入手粗糙却带着一丝油脂余温,字迹简练如刀刻斧凿:“帝星南移,七日内必至葬云岭;若月圆前未破阵,则君心成钥,万毒归宗。”
君心成钥……万毒归宗。
林清瑶看着这八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沈渊,那个腹黑的帝王,他算准了一切。
他算准了她会身陷绝境,算准了她会孤立无援,更算准了在生死关头,她会等他,等他用那颗帝王之心来做这破阵的钥匙。
这份算计,是情深,也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
可这一次,她偏不。
指尖燃起一缕漆黑的毒火,火焰无声跳跃,映照她苍白面容,热浪扑面却无法驱散体内的寒意。
密信在火焰中化为飞灰,纸屑如黑蝶纷扬,那点点火光映照着她眸底的寒芒,决绝而孤傲。
“他算准我会等他……可这次,我不等。”
她站起身,拖着重伤之躯,一步步走向那座孤塔的巨门。
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淡淡的血痕,鞋底与石砖摩擦发出沙哑的刮擦声,像是命运在低语。
门框两侧,各镶嵌着一枚巨大的晶石,左边的晶莹剔透,散发着净化一切的纯白光晕,暖流拂面,令人几欲沉溺;右边的则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混沌浊气,靠近便觉阴风刺骨,耳畔似有万千冤魂呜咽。
两枚晶石之间,一道狭长的凹槽,其形状与她掌心中的《九霄毒天阵·逆枢篇》残卷完美契合。
就在她抬手,准备将残卷嵌入凹槽的瞬间,苍冥那古老而威严的虚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半空之中。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万年玄冰碰撞,直击神魂:“此门,认心不认力。若你心中尚存一丝求援之念,一丝依赖他人的软弱,残卷入槽的瞬间,便是你爆体而亡之时。”
林清瑶的动作停住了。
求援之念?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沈渊那张面瘫却深情的脸,闪过他为她挡下的致命一剑,鲜血温热溅在她脸颊上的触感犹在;闪过他跨越万里传来的那声龙吟,穿透风雪,震得她心口发颤。
说没有一丝期待,是骗人的。
但,期待不等于依赖。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俯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撕下自己染血的衣襟一角。
布料撕裂声清脆刺耳,指尖被边缘划破,血珠渗出,腥咸气息弥漫。
她以指为笔,以自己的毒血为墨,在那片破布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扭曲却充满力量的大字:
血字未干,墨迹黏稠,泛着幽光。
写完,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右脚抬起,狠狠一脚踩在那四个字上,鞋底碾过血书,发出湿重的摩擦声,仿佛要将心底最后那丝动摇也彻底碾碎!
“轰!”
她再无迟疑,将那卷承载着药宗希望与诅咒的残卷,狠狠地、决绝地,一把推入了凹槽之中!
塔门开启的刹那,并非缓缓洞开,而是一股恐怖到极致的吸力猛然爆发,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整个人瞬间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
失重感席卷全身,耳边呼啸如万鬼齐哭,视野翻滚,五感错乱。
当林清瑶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宏伟而诡异的倒悬宫殿之中。
头顶是坚实的地面,脚下却是深不见底的虚空,一座座水晶般的殿宇如钟乳石般从“天花板”上垂落,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光线折射出七彩幻影,晃得人眼晕。
她的脚下,是一座横跨虚空的浮桥,桥面透明如琉璃,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脚下微微的震颤,仿佛整座桥随时会崩塌。
而桥下,则是一片镜面般死寂的黑湖。
湖水不起丝毫波澜,却清晰地倒映出湖底的景象——那里,竟沉睡着成百上千具身穿药宗古袍的躯体!
他们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正是历代陨落于此的药王传人。
她踏上浮桥,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黑湖便会激起一圈涟漪。
那涟漪扩散开来,映出的不再是她的倒影,而是她心底最柔软、最深刻的记忆片段:
月色下,沈渊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下刺客的毒剑——她记得他后背渗出的温热,记得他低语时的气息拂过耳畔;宫宴上,她巧笑嫣然,为他奉上一杯暗藏机锋的毒茶——杯盏相碰的清脆声仍回荡在脑海;大婚之夜,两人共饮合卺酒,彼此眼中皆是算计与试探……一幕幕,全是她刻意尘封,却又无法忘却的过往。
苍冥的声音再次于空旷的宫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亘古的漠然:“执念越深,幻象越真。唯有斩断情丝,方可勘破虚妄,登临塔顶。”
林清瑶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湖中那个含笑依偎在沈渊怀里的自己,眼神复杂。
斩断情丝?
她忽然笑了,笑声嘶哑而疯狂,在空旷殿堂中激起层层回音。
“我不是来斩情的!”她猛地抬手,那柄因力竭而消散的毒域长戟,竟在她的怒吼中再次凝形,戟尖直指湖面,“我是来——炼情的!”
“这些记忆不是我的软肋,它们是我的火种!”
话音落,毒戟裹挟着她所有的不甘与决绝,悍然刺入平静的湖面!
“轰——!”
整个黑湖瞬间沸腾!
湖面炸开千层黑浪,水汽蒸腾,腥冷扑面。
那些沉睡的记忆幻象如镜花水月般寸寸崩裂,化作无数光点涌入她的体内,每一粒都带着熟悉的温度与痛楚。
与此同时,她体内因药灵消散而残存的最后一丝纯净之力,竟在此刻与她暴走的魂核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一股全新的、更为恐怖的力量自她背后轰然升起!
那不再是象征杀伐的长戟,也不是代表诡秘的毒蟒,而是一株通体漆黑、花开九瓣的诡异植物!
它的根系仿佛拥有生命,竟深深扎入林清瑶的脊椎骨缝之中,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与酥麻交织的异感;而那九片妖异的花瓣,则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缓缓开合,散发出一种能令神魔都为之沉沦的致命芬芳——甜腻中夹杂腐朽,闻之欲呕却又令人迷醉。
就在她初步掌控这股新力量的刹那,外界一声巨响撕裂寂静,水晶壁剧烈震颤,似有大战逼近。
紧接着,一个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女子声音,仿佛能撕裂空间般,贯穿了整个秘境!
“百年轮回将启,宿主当归其位——”
“贱人!既然你不肯乖乖归位,那就让本座亲手拔除你这颗变数!”
是赤焰大祭司!
整个倒悬宫殿开始剧烈震荡,塔顶那轮血月毫无征兆地加速运转,发出的红光犹如实质的血浆,倾泻而下,照得人脸如厉鬼。
林清瑶心口处那个由沈渊平安符化成的血色烙印,骤然传来一阵锥心剧痛,竟不受控制地自动渗出一颗颗血珠!
这些血珠并未滴落,而是诡异地悬浮在空中,缓缓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流动,仿佛被某种古老仪式牵引。
“噗——”
一道身影撞破水晶壁窗,狼狈地滚落在地。
竟是墨流苏!
她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淋漓,染红半边衣袍,落地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看到林清瑶心口的异状,脸色剧变,急声喊道:“快封住魂核!赤焰那疯子启动了‘真我之锁’的预兆!你只剩下六日——必须在月圆之前,找到能与你血脉共鸣之人,共同承载这股力量,否则月圆之时,血引天地,万毒噬心,神仙难救!除非……你能逆炼众生为鼎,以天下为引!”
林清瑶抬手,抹去嘴角因力量暴走而溢出的血迹,指尖沾着猩红,触感温热粘稠。
她没有理会墨流苏的惊惶,只是抬眸,望向窗外那片被血月映照得诡异无比、却已透出一丝微光的天色。
晨风穿隙而入,拂过她凌乱的发丝,带来远方山林的枯叶气息。
她冰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天地都为之臣服的霸道:
“我不找谁共鸣……”
她顿了顿,漆黑的瞳孔中,那株九幽噬心莲的虚影一闪而逝。
“我要让这天下,都跟着我同频共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脚下那片曾经沉睡着无数先辈、翻涌着无尽执念的黑湖,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正从湖底最深处,疯狂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