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卷着焦土的尘埃,吹过死寂的葬云岭。
那道延伸向未知的锁链痕迹,仿佛一道刻在大地上的伤疤,记录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
一处被巨岩掩映的避风石洞内,林清瑶扶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
她体内,北境皇脉的寒气与九幽毒核的余毒仍在激烈冲撞,每一寸经脉都像被撕裂后又用冰霜强行缝合,痛入骨髓。
而在她面前,那尊开始崩解的沈渊石像,裂纹已遍布全身。
透过蛛网般的缝隙,隐约可见内里正在重塑的血肉肌理,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恢复了微弱的跳动。
他快回来了。
也快要……彻底消失了。
“主人……”一道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残音,是药灵最后的执念,在她识海中炸响,“若要强行重缔‘命契’,以你的血唤他的魂,必须……必须取他石化之躯内,那最后一滴护住心脉的真血。可此血一出,若仪式失败,阴阳逆冲,他将……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林清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已是血丝密布,却不见半分犹豫。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像是在对自己说。
下一瞬,她从发间拔下那枚曾助她斩破心魔的“千机引”玉簪。
簪尖在月光下泛着森然寒意,她手腕微微发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自体内力量的失控。
她走到石像前,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拂过他石化的脸庞,指尖划过那紧抿的薄唇,仿佛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等我。”
话音未落,她眼神陡然一厉,手中玉簪毫不迟疑地刺入石像手腕处最深的一道裂缝!
“噗嗤——”
一声轻响,簪尖精准地刺破了那层薄薄的石壳,触及到内里刚刚开始流淌的血液。
一滴银中带金的血液,缓缓从裂缝中渗出。
它没有落下,而是像有生命般悬浮在空中,散发着至纯至阳的帝王龙气,竟将周围的毒瘴都净化了几分。
她早已备好一尊小巧的药王鼎,鼎口微倾,精准地接住了那滴真血。
真血落入鼎中,鼎内竟瞬间雷火交加,风云变幻!
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未来景象,如走马灯般在鼎口上方飞速闪现,最终定格为五条清晰的结局之路——
第一条路,她以身作祭,强行融合两人血脉,却因力量反噬,与沈渊一同化为飞灰。
第二条路,她试图拖延时间,却被赤焰大祭司找到,两人被一同献祭给巫王。
第三条路……
第四条路……
整整四条死路!
每一条线的尽头,都以她和沈渊的惨败告终,整个北境化为人间炼狱!
只有那第五条路,模糊不清,充满了未知与混沌,仿佛通向更深的深渊。
割了他的血,也剜了自己的心。
林清瑶看着那四条清晰的死局,心口一阵绞痛,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疯狂而决绝的笑意。
死路?她这一生,走得最多的,便是死路!
她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而是猛地抬手,从自己的药囊中取出九只晶莹剔透的玉瓶。
忘忧髓、断情膏、蚀神露……
每一种,都是她亲手炼制、足以让药圣都闻之色变的稀世奇毒。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九种奇毒尽数投入鼎中,与沈渊那滴真血悍然相融!
“既然天命要我死,我便逆了这天命!”
她双手结印,以身为炉,引动体内残余的九幽毒力,强行催化着鼎中那团狂暴的能量。
“以吾之魂为引,以帝之血为媒,三界六道,阴阳逆转——逆命蛊,成!”
这不是续命之蛊,而是燃命之蛊!
以侵蚀自身所有生机为代价,短暂打通阴阳界限,让沈渊那被封在石像深处的残魂,能在现实世界具现三炷香的时间!
轰隆——!
药王鼎承受不住这股逆天之力,当场炸裂!
无数碎片倒卷而回,在她身上划出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她却恍若未觉,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炸裂的气浪中心,一道由金银二色光芒交织而成的模糊人影,缓缓浮现,最终凝聚成沈渊的轮廓。
他的身影有些虚幻,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又抬眼看向浑身浴血的林清瑶,眸光复杂,声音带着一丝刚从万古沉寂中苏醒的虚弱,却无比坚定:
“你在赌。”
林清瑶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沫,点了点头,笑容苍白却灿烂。
“我在信。”信我们,能从这十死无生的棋局里,杀出一条活路!
与此同时,葬云岭核心。
“轰——!”
一道通天彻地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天空中的那轮黑月,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能量,骤然暴涨十倍,将整个天幕都扭曲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
赤焰大祭司悬浮于光柱之巅,他张开双臂,脸上那张狰狞的火焰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狂热而满足的嘶吼:
“时辰已到!虚无之核,充能完毕!今夜,吾主巫王,将踏着你们的尸骨与哀嚎,降临人间!”
他话音刚落,下方那具由楚晚晴肉身改造而成的“罪身创造体”,一直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
那眼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吼!”
它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双掌猛然合十,一股足以扭曲空间的黑洞之力自体内爆发!
砰!砰!砰!
幽兰子等人先前拼死布下的七曜断灵锁,在那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蛛丝,竟被逐一绞碎!
“噗——!”
作为主阵人的幽兰子如遭重锤,当场喷出一口逆血,委顿在地,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保护幽兰子大人!”陈烈目眦欲裂,率领仅剩的玄甲卫组成人肉盾墙,拼死拦截。
然而,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巫王教狂信徒,如同潮水般涌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他们死死缠住!
局势,瞬间崩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洞之内,林清瑶将那枚刚刚炼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逆命蛊”一口饮下!
“呃啊——!”
九种奇毒混合着逆天改命的狂暴力量,在她体内轰然炸开!
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的神智,但仅仅一息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如同醍醐灌顶,涌入她的识海。
她获得了三息的全知!
在这三息之内,世间万物的法则、能量的流动、阵法的脉络……在她眼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她一眼就看穿了赤焰这“毒天大阵”唯一的死穴——并非阵眼,也非虚无之核,而是连接“罪身创造体”与天上黑月之间,那条肉眼不可见的“共鸣脐带”!
“沈渊!”她冲着那道残影厉声大喊,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帮我拖住它十息!”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血色闪电,冲出石洞!
沈渊的残影没有丝毫犹豫,龙气爆发,化作漫天金芒,瞬间缠向那具“罪身创造体”!
林清瑶纵身跃至半空,体内所有力量都已沸腾!
她左手一招,那本古老的《吞毒录》竟脱手飞出,书页翻飞间,化作一柄缭绕着黑色毒炎的古朴长剑!
她右手并指成剑,将药王血脉与九幽毒核最后的本源之力尽数凝聚于指尖,一抹幽深到极致的黑芒,在她指尖吞吐不定——腐心指!
“给我……断!”
她的目标,直指那条连接天地的共鸣脐带根部!
然而,就在她即将命中的刹那,被沈渊龙气暂时困住的“罪身创造体”猛然发出一声尖啸,竟不顾一切地挣脱束缚,以一种超越空间的速度,骤然转身!
噗——!
一只冰冷、毫无生气的手掌,从背后干脆利落地贯穿了林清瑶的左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鲜血如盛开的血色蔷薇,在她身后喷洒而出。
她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那只手,脸上却没有痛苦,反而溢出一抹凄美的笑。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着自己心口热血的指尖,在空中飞速画下一道血色符咒!
“你看……我还是,护住你了。”
这是她说给身后那道焦急嘶吼的残影听的。
下一瞬,她以心血为引,引爆了体内那枚刚刚吞下的“逆命蛊”!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并非向外,而是顺着贯穿她身体的那只手臂,逆向传导!
那条无形的“共鸣脐带”,在这股以生命为代价的自毁式攻击下,轰然断裂!
天空中的黑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巨大的球体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林清瑶的身影如断线的风筝,从空中无力地坠落。
她倒在血泊之中,唇边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沈渊的残影瞬息而至,跪地接住她正在变冷的身体,那双虚幻的眼眸中流淌出金色的血泪,一道撕心裂肺的怒吼,震彻整个葬云岭。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林清瑶胸前衣襟内,那枚早已破碎的传家玉佩残片,在同时吸收了她的心头血与他虚影中溢出的龙气后,竟悄然拼合成了半枚全新的玉玦,泛起一抹温润而圣洁的白光。
千里之外,葬云岭地底深处,一座被粘稠血水注满的“往生池”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握紧了池底的第一根……属于人类的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