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指尖在账簿上划过,墨迹未干的数字排得整整齐齐。她抬眼扫了扫窗外日头,又低头核对最后一行收支。小厨房这个月盈余三百两,按规矩该入内务府总账,可前日她翻旧档发现,这笔钱连续三个月“误记”进了军械采买项下。
她没声张,只把账本往袖口里掖了掖,转身唤人:“苏公公,劳您跑一趟,就说账目有疑,请内务府刘总管午后过来对一对。”
苏培盛应声进门,脸上堆着笑:“格格又查出什么花样?上回那笔胭脂钱,可是让刘总管回去掉了半斤肉。”
“这次不关胭脂。”姜岁晚把账本摊开,“是小厨房的钱,被挪去填了军械窟窿。我算错了三处,等他们来查。”
苏培盛一愣,压低嗓子:“您这是……故意露破绽?”
“不然呢?”她拿起朱笔,在“盈余三百两”后头添了个零,改成三千两,“他们不动,我怎么抓现行?”
午时刚过,刘总管带着两个账房先生踏进西厢。他穿着深蓝官服,腰板挺得笔直,一进门就拱手:“格格辛苦,听说账目有误,特来协助理清。”
姜岁晚起身让座,亲手斟茶:“是我疏忽,小厨房账目多记了一笔,还请诸位费心。”
刘总管接过账本,目光在“三千两”上停了一瞬,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他咳嗽一声,指着墨迹道:“此处确有谬误,盈余断无如此之高,当是笔误。”
“我也这么想。”姜岁晚点头,“可凭证都在这儿,您看——”她抽出几张收据,递过去,“这是采买单、这是出货单、这是结余单,白纸黑字,盖着小厨房的戳。”
刘总管接过细看,眉头越皱越紧。他身后一名账房先生凑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刘总管点头,转头对姜岁晚道:“格格,这些凭证……怕是混进了不该有的东西。容我们带回内务府复核。”
“自然可以。”姜岁晚爽快答应,“不过按王府规矩,凭证交接需双方签字画押,还得留底存档。”
刘总管应下,当即命人取来印泥与空白签收单。姜岁晚趁他们低头写字,悄悄从袖中摸出另一叠纸,指尖轻巧一换,把真凭证塞进自己衣襟,假的留在桌上。
苏培盛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直到刘总管一行人抱着“证据”离开,他才慢悠悠踱到姜岁晚身边:“格格这手,比市井变戏法的还利索。”
“雕虫小技。”姜岁晚拍拍衣襟,“关键看他们拿回去怎么用。”
傍晚,姜岁晚正伏案重抄账本,门帘一掀,胤禛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指上。
“冷?”他问。
姜岁晚没抬头:“炭盆不够旺。”
胤禛没接话,转身从苏培盛手里接过一个铜制暖炉,轻轻放在她手边:“拿着。”
姜岁晚一愣,抬头看他。胤禛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她没推辞,双手拢住暖炉,热意顺着掌心漫上来,指尖果然不再抖了。
“账目查得如何?”胤禛问。
“查完了。”姜岁晚把新账本推过去,“小厨房盈余三百两,一分不少。之前那三千两,纯属笔误。”
胤禛翻开账本,一页页看过去,末了合上,淡淡道:“你故意写错,引他们来拿假凭证。”
姜岁晚也不装傻:“王爷明察秋毫。”
“他们拿了假凭证,下一步必会伪造文书,把这笔钱‘合理’转入军械账。”胤禛坐下来,“你想借机拿到他们做假账的证据。”
“不止。”姜岁晚压低声音,“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小厨房的钱,为何偏偏流向军械?年羹尧在西北扩军,缺的就是银子。”
胤禛没接话,只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不怕打草惊蛇?”
“怕。”姜岁晚老实承认,“但蛇不动,我抓不到七寸。与其等他们慢慢掏空王府,不如逼他们自己跳出来。”
胤禛沉默良久,忽然起身:“明日我会‘偶然’路过内务府,看看他们怎么‘修正’账目。”
姜岁晚眼睛一亮:“王爷要亲自去?”
“不是我去。”胤禛纠正,“是‘恰好’经过。”
第二日一早,姜岁晚借口核对库房清单,溜达到内务府后院。她躲在廊柱后,眼见刘总管匆匆进屋,不多时,几个书吏抱着卷宗鱼贯而出,直奔文书房。
她没跟进去,只蹲在窗下听动静。里面传来低语:“……火漆印赶紧补上,德妃娘娘那边催得紧……”
姜岁晚心头一跳。德妃?四爷的生母?
正想着,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肩膀。她差点叫出声,回头一看,苏培盛冲她挤挤眼,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两人绕到僻静处,苏培盛低声道:“王爷已在外头等着了。刘总管刚让人送了份密函出去,收件人是年侧福晋的陪嫁嬷嬷。”
姜岁晚倒吸一口凉气:“年氏牵的线?”
“不止。”苏培盛摇头,“那封函上的火漆印,和德妃私库的一模一样。”
姜岁晚脑子嗡的一声。德妃、年氏、军械、小厨房……这盘棋比她想的还要大。
她攥紧袖中的凭针,指甲掐进掌心。原本只想揪出贪墨的小吏,没想到一脚踩进了夺嫡的旋涡。
“格格别慌。”苏培盛拍拍她肩,“王爷心里有数。他让你掀桌,就是料定你能掀出更大的东西。”
姜岁晚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不小心’把凭证掉在年侧福晋必经之路上了。”
苏培盛咧嘴一笑:“奴才这就去安排‘偶遇’。”
夜幕降临时,姜岁晚回到自己院子,刚坐下喝口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胤禛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食盒。
“饿了?”他问。
姜岁晚摇头:“刚吃过点心。”
胤禛没理会,自顾自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吃。”
姜岁晚没再推辞,接过碗,低头吸溜一口。汤鲜面滑,暖意从胃里漫到四肢百骸。
胤禛坐在对面,静静看她吃完,才开口:“明日年氏会‘发现’那些凭证。”
姜岁晚放下碗:“然后呢?”
“然后她会慌。”胤禛语气平淡,“慌了就会找她哥。年羹尧一动,西北的账就藏不住了。”
姜岁晚盯着空碗,忽然笑了:“王爷这是拿我当饵,钓大鱼啊。”
胤禛也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归知道。”姜岁晚擦擦嘴,“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个更贵的暖炉。”
胤禛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发顶:“下回给你换个金的。”
姜岁晚拍开他的手:“别闹,头发乱了。”
胤禛收回手,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顿住,背对着她道:“别怕。有我在,掀了天也有人给你兜着。”
门帘落下,脚步声远去。姜岁晚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小声嘀咕:“谁怕了……明明是你怕我冻着。”
她起身收拾碗筷,指尖碰到暖炉,余温尚存。窗外月色正好,照得满地清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账要算,戏要演,桌子……还得继续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