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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腐朽焦躁的气息,对于旁人而言,不过是春日里偶尔掠过的一丝不谐,但对于沈流苏来说,却像是琴弦上一个突兀的错音,刺耳又清晰。

她站在香衡院最高的观星台上,夜风拂动她宽大的袍袖,那双洞悉了无数香料秘辛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俯瞰着灯火辉煌的京城。

这气味,她太熟悉了。

不是毒,却比毒更阴险。

它来自被欲望和焦虑反复浸泡、已然霉变的野心。

三日后,惊雷乍起。

春闱放榜的前一夜,一封来自京兆尹府的加急文书,被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送进了宫,直奔御书房。

然而,当值的内侍却按萧玦此前的密令,将文书副本第一时间转送到了香衡院。

沈流苏展开文书,烛火下,那白纸黑字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御史台弹劾京兆尹玩忽职守!

昨夜,城南“文华驿”内,三名等待放榜的新科举子在各自房中暴毙。

尸身并无外伤,亦无中毒迹象,仵作验看后,京兆尹依“心疾猝发”旧例,已准备将尸体发还家属,尽快掩埋,以免在放榜前夕引发士子恐慌。

“心疾猝发?”沈流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夜之间,三名年富力强的读书人,在同一家客栈,同时‘心疾猝发’?好一个巧合。”

她放下文书,对身侧的冯承恩道:“备车,去京兆尹府停尸房。另外,传我的香衡使令,着人封锁文华驿,许进不许出,任何人不得移动驿内一草一木,尤其……是他们的熏香炉。”

“是,主子。”冯承恩

京兆尹府的停尸房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死亡的酸腐气。

京兆尹钱大人正满头大汗地催促着仵作尽快处理,一见沈流苏带着香衡院的令牌不期而至,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尸体还要难看。

“香……香衡使大人,您……您怎么来了?此等污秽之地,恐脏了您的眼。”钱大人慌忙上前行礼,试图阻拦。

沈流苏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那三具并排停放的尸体前。

她没有像仵作那样翻看尸身,而是俯下身,鼻翼微动,在那冰冷的尸体衣领处,轻轻嗅辨。

“钱大人,”她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三位举子,生前可有旧疾?”

“回……回大人,据驿丞所报,这三位皆是初次入京,平日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哦?”沈流苏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和一张特制的桑皮纸。

她拔开瓶塞,将瓶中无色透明的液体——显秽露,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在其中一具尸体微微张开的唇角。

几乎是瞬间,那原本只是有些苍白的唇角皮肤下,竟隐隐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青蓝色纹路,如同在雪地里画下的一笔淡墨。

沈流苏将桑皮纸往那纹路上一按,再揭起时,纸面上已然印出了一模一样的淡蓝色痕迹!

“这……这是什么?!”钱大人和一旁的仵作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凝魂雾’,”沈流苏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寒髓香’的远亲。它本身毒性不烈,却能凝滞血气,压迫心脉。若是在密闭之处久闻此香,体虚之人便会渐渐呼吸艰难,最终在睡梦中窒息而亡,状如心疾。唯一的痕迹,便是这口鼻间因血气郁结而生的‘凝魂青痕’。”

她将那张印着青痕的桑皮纸举到钱大人眼前,目光如刀:“大人,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心疾猝发’吗?”

钱大人的腿一软,当场瘫坐在地,汗如雨下。

沈流苏不再理他,转身下令:“冯承恩,立刻带人去文华驿,查抄所有房内及大堂的熏香。我怀疑,那看似寻常的檀香里,另有乾坤。”

文华驿背后的东家,是当朝吏部侍郎张家的远亲,而张侍郎,正是旧世家集团里反对新法最激烈的骨干之一。

这一招“杀人于无声”,既能清除那些没有背景却才华出众的寒门士子,为自家门生腾出位置,又能做到不留痕迹,将罪责推给天命,可谓阴毒至极。

然而,沈流苏并未立刻将矛头指向张侍郎。

她回到香衡院,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写奏折,而是铺开一张香方。

“冯承恩,天亮之前,我要你用辟疫兰的蕊粉为主,配上七叶一枝花、鬼臼、龙葵等七味解香毒的草药,赶制三百枚‘清浊佩’。”她一边飞速书写,一边沉声吩咐,“外形做成最普通不过的香囊,但内里必须用双层密织的鲛绡包裹,确保药香缓释,又能隔绝外界大部分的毒瘴之气。”

冯承恩虽有不解,却无半句废话,立刻领命而去。

他知道,主子这么做,必有深意。

当夜,三百枚貌不惊人的“清浊佩”被香衡院的密探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京中其余举子下榻的各个客栈,以“同乡会赠礼”的匿名方式,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中。

与此同时,几名精通土木机关的匠人,在冯承恩的带领下,潜入了文华驿被封锁的后院。

他们没有去搜查,而是在驿站的各个通风口、窗棂缝隙处,悄然布置下一种浸染了特殊显色药剂的细密蛛丝。

沈流苏要的,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一张无法抵赖的罪证网。

三日后,春闱放榜,金殿唱名。

就在百官与新科进士们齐聚金銮殿之时,一名刚被点中名次、正激动不已的年轻进士,突然面色发青,摇摇欲坠。

“快!太医!”殿上顿时一阵骚动。

然而,未等太医上前,那名进士只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竟又缓缓站稳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正是那枚“清浊佩”,此刻正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草药香气。

他虽感不适,却终究没有倒下。

就在此时,沈流苏一身三品香衡使官服,手捧一个精巧的木制楼阁模型,自殿外缓步而入。

“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萧玦抬了抬手,示意她讲。

“臣已查明三日前文华驿举子暴毙一案,并非心疾,而是谋杀。”沈流苏声震全场,随即示意冯承恩将那模型呈上。

那模型,正是文华驿的等比例缩微。

“凶手在驿站主楼顶层的密室中,点燃混有‘凝魂雾’的特制熏香,”沈流苏指着模型,声音清冷,“香雾无色无味,顺着精心设计的夹墙风道,精准地灌入数间特定的客房。这几间房,入住的正是三位出身寒门、却在此次春闱中文章最为出彩的举子!”

她话音刚落,冯承恩便取出一个微型风箱,对着模型顶端轻轻一吹。

一股带着颜色的轻烟,果然顺着模型内暗藏的管道,丝毫不差地飘进了那几间做了标记的“客房”!

这,正是那晚蛛丝记录下的香雾扩散轨迹,被完美复现!

“为验证此法,臣于三日前,私下赠予京中所有举子一枚‘清浊佩’,以作防护。”沈流苏转向那名刚刚差点晕倒的进士,“这位大人之所以能幸免于难,正是因为佩戴了此物。而他,恰好也在昨夜,因与同乡换房,住进了另一间被毒香笼罩的客房!”

铁证如山!巧合被拆解成精密的谋划,天命被还原为恶毒的人祸!

吏部侍郎张文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种“科技”式的罪证,让他连辩驳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当夜,紫宸殿偏殿。

萧玦看着烛火下沈流苏清减却愈发坚毅的侧脸,目光深沉:“你本可在那晚查出毒源后,便直接告发张文远,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陛下,”沈流苏转身,平静地回视着帝王,“今日抓了一个张文远,明日便会有李文远、王文远,用‘凝魄烟’、‘断梦烬’,继续他们的勾当。臣要的,不是惩治一人,而是要让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徒都明白一个道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用香杀人,香,就会成为反噬你的铁证。”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连夜赶撰的奏章,双手奉上:“这是臣草拟的《香毒防控十三条》,臣恳请陛下,以此为纲,在全国各处官办驿站、贡院考场、天牢重地,设立‘香衡哨点’,防患于未然。”

萧玦接过奏章,翻开细看,眼中的赞许之色越来越浓。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构建一个全新的、覆盖全国的公共安全体系。

数日之后,京城五城兵马司辖区内,第一批五个“香衡哨点”正式挂牌成立。

哨点长官,无一例外,皆是百草苑出身、由沈流苏亲自培训考核过的女官。

她们手持一种名为“香鉴盘”的精巧仪器,逐一检测来往车马行人携带的香品、药材,一时引得百姓啧啧称奇,私下里都称这些地方为“香娘子衙门”。

西城哨楼下,冯承恩看着一名年轻女官沉稳干练地从一匹来自西域的骆驼所驮的香料中,检出一味禁用的迷迭香变种,不由得低声感慨:“沈家当年是倒了,可这股香味儿,却被主子这么一弄,反倒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远,更广了。”

宫中,萧玦翻完了所有关于“香衡哨点”的汇报,满意地搁下朱笔。

他拿起另一份由暗卫呈上的绝密奏报,缓缓展开。

密报上的字迹,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在烛火下闪着幽光。

——北境藩王靖北王,于上月斥重金,通过秘密渠道,从境外购入大批“乌头草”与“血兰花”。

这两种植物,看似毫不相干,甚至各自都算不得剧毒。

但萧玦的目光,却落在了密报末尾,由沈流苏亲笔加上的那一行朱批小字上。

“乌头炼其碱,血兰取其髓,两相合一,辅以风媒,可得‘凝魂雾’之原料。”

萧玦的指节,无声地收紧,将那份密折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冰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