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二人行至河西陇西一带,黄土高原,沟壑纵横,风沙苍茫。在一处靠近古“西戎”部族遗迹的荒僻土城,听闻一桩令人脊背发凉的怪事。城中几个胆大泼皮,听闻附近山塬有一处被风沙半掩的“将军冢”,据说是某位战败西戎首领的埋骨之所,便起了歹心,前去盗掘。结果仅一人浑身溃烂、神志不清地逃回,口中胡言乱语,说什么墓中墙壁会长“毛”,那“毛”是活的,铜锈色的,沾上身就钻肉蚀骨,还能让人发狂!其余同伙,皆被那“毛”包裹吞噬,化为了脓血枯骨。
“公子,那逃回之人身上,依附着一股极其阴寒、带有强烈‘金气’与‘尸腐’混合的邪毒,”阿翎仔细探查后,神色无比凝重,“这邪毒并非单纯死气,更像是一种拥有微弱集体意识的……活物?它们在不断侵蚀生机,并试图向更深处钻探,如同……植物的根须。”
宁瑜指尖灵力微触,感知着那邪毒中蕴含的诡异波动,沉吟道:“体生锈毛,钻肉蚀骨,惑乱心神……此非寻常尸毒或墓穴菌类。若我所料不差,此乃‘青铜尸藓’!乃古时戎狄部落以活人祭青铜、辅以秘法巫咒,培育出的一种介于矿物、植物与尸毒之间的邪异共生体。此藓以青铜为基,尸气为养,性喜阴煞,能分泌剧毒,侵蚀血肉,更可释放致幻孢子,操控心神。”
那幸存的泼皮已奄奄一息,浑身布满铜钱大小的溃烂斑块,斑块中心隐隐有暗绿色的绒毛在蠕动,眼见是不活了。宁瑜与阿翎通过城中老者,找到了那“将军冢”的大致方位——位于城外三十里一处名为“断头崖”的荒凉山塬。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动身。越是靠近断头崖,周遭景象越发荒芜,植被稀疏,黄土裸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铜锈与腐肉混合的腥甜气味,令人头晕目眩。
“公子,这气味……有毒,能扰乱心神。”阿翎运转清辉,驱散周遭异味。
宁瑜点头,递过一枚解毒灵丹让阿翎含服,自己也服下一颗。“看来那青铜尸藓已然成势,其毒瘴竟能弥漫至此。需加倍小心。”
抵达断头崖下,只见一处巨大的盗洞斜向下深入山体,洞口散落着凌乱的工具和几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骸骨之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绒状物,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就是这里了。”宁瑜神色肃穆,取出一张明光符激发,柔和金光驱散洞口阴霾,“阿翎,跟紧我。”
二人一前一后,潜入盗洞。洞内阴暗潮湿,土壁之上,已然可以看到零星分布的、如同铜锈般的暗绿色斑点,这些斑点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拥有生命。
下行数十步,前方出现一道被暴力破坏的巨石墓门。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两侧墙壁,竟是以青铜浇铸而成!只是这青铜壁上,布满了厚厚一层不断蠕动、仿佛拥有呼吸的暗绿色“苔藓”——正是青铜尸藓!
这些尸藓覆盖了每一寸青铜壁,使得整个甬道都泛着幽幽的绿光。它们感知到生人气息,立刻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更有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孢子,如同烟雾般从尸藓上升腾而起,弥漫在甬道空气中!
“屏息!凝神!”宁瑜低喝,金光咒瞬间扩张,将二人笼罩,隔绝那致命的孢子和可能存在的毒气。阿翎也立刻撑起清辉,双重防护。
然而,那青铜尸藓的攻击远不止于此!
嗤嗤嗤——!
甬道两侧的尸藓猛然喷射出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暗绿色“菌丝”!这些菌丝如同活蛇般缠绕而上,试图穿透金光与清辉的防御!更有些菌丝附着在防护罩上,迅速分泌出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粘液,金光与清辉竟都发出了被侵蚀的“滋滋”声!
“好强的腐蚀性!”宁瑜挥动桃木剑,纯阳真火扫过,将靠近的菌丝烧断。但被烧断的菌丝落在地上,竟能迅速融入其他尸藓,或者直接扎根地面,继续生长攻击!
同时,那弥漫的孢子虽然大部分被阻挡,但其蕴含的致幻力量,竟能一定程度上渗透灵力防御,直接影响心神!宁瑜和阿翎都感到脑海中开始出现一些杂乱的低语、扭曲的幻影,那是无数被尸藓吞噬的祭品临死前的恐惧与怨念!
“坚守灵台!勿被幻象所惑!”宁瑜运转清心咒,稳固心神。阿翎也以灵鹤本源的清宁之意对抗。
二人顶着密集的菌丝攻击和无形的心神侵蚀,艰难地向甬道深处推进。越往深处,青铜壁上的尸藓越发厚重,颜色也愈发深邃,近乎墨绿。菌丝的攻击也变得更加狂暴,甚至开始凝聚成粗壮的、如同触手般的结构,带着千钧之力抽打而来!
砰!砰!
触手抽打在金光罩上,发出沉闷巨响,金光剧烈荡漾。宁瑜感到灵力消耗急剧增加。
“公子,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还没找到核心,就要被耗光力量了!”阿翎焦急道,她的清辉在无数菌丝和腐蚀粘液的围攻下,范围也在缩小。
宁瑜心念电转。这青铜尸藓依托青铜壁与地脉阴煞,几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再生能力。它的弱点在哪里?
“任何共生体,必有核心主导!”宁瑜目光锐利,扫视着蠕动的尸藓墙壁,“这尸藓看似一体,但其能量流动有主次之分!阿翎,用你的灵觉,感知它们能量最汇聚、意识最集中的点!”
阿翎闻言,立刻闭上双眼,将灵觉如同蛛网般细细铺开,渗透进那翻腾的尸藓之海中。片刻,她猛地睁眼,指向甬道深处:“在那里!大约百步之外,左侧墙壁后方,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核心’波动!它像是……所有尸藓的‘大脑’!”
“好!我们冲过去!”宁瑜精神一振,桃木剑上纯阳真火熊熊燃烧,化作一道火焰旋风,强行向前开辟道路。阿翎紧随其后,清辉如同利剑,斩断不断缠绕上来的菌丝触手。
百步距离,在平时转瞬即至,但在此刻,却如同跨越刀山火海。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无数菌丝的疯狂阻击和愈发强烈的心神冲击。幻象丛生,时而看到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尸藓中哀嚎,时而看到同行的伙伴突然变成怪物扑来……
终于,他们冲到了阿翎所指的位置。这里是一处稍微宽敞的耳室入口,入口被厚重的尸藓覆盖,形成一个不断蠕动的“门帘”。而那强大的核心波动,正是从耳室内部传出!
宁瑜毫不犹豫,凝聚全身灵力,桃木剑携带着焚尽一切的纯阳真火,狠狠斩向那尸藓门帘!
轰!
烈焰爆裂,尸藓门帘被炸开一个大洞,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耳室不大,中央没有棺椁,只有一尊约一人高的、造型诡异的青铜鼎!鼎身刻满了扭曲的、如同人形挣扎的巫咒纹路。而鼎内,并非空置,而是盛满了浓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滚的墨绿色粘液——那是高度浓缩的尸藓源液!
在源液之中,浸泡着一具蜷缩的、半腐烂的尸骸,尸骸的心脏部位,生长着一株约尺许高、形态宛如扭曲小树、通体闪烁着妖异青铜光泽的尸藓母株!所有的青铜尸藓,其能量与意识的源头,正是这株母株!
此刻,母株似乎被外来者惊动,顶端如同花苞般的结构骤然绽放,露出其中一颗不断搏动的、如同心脏般的暗绿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状纹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强大无比的精神波动!
“闯入者……死……”
“成为……养分……”
混乱而贪婪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宁瑜和阿翎的心神!
与此同时,整个墓穴的青铜尸藓彻底暴动!不仅仅是甬道,连耳室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瞬间被厚厚的尸藓覆盖!无数菌丝触手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二人团团围住!那尸藓母株更是剧烈震颤,鼎内的源液沸腾,喷吐出大股大股墨绿色的毒雾,这毒雾竟能腐蚀金光与清辉!
更可怕的是,那母株顶端的肉瘤,开始发出一种低沉而有节奏的嗡鸣。这嗡鸣声仿佛能引动人体内的气血与魂魄,宁瑜和阿翎顿时感到心跳失控,血液逆流,魂魄仿佛要离体而出,投向那母株!
“稳住!”宁瑜全力运转功法,镇压自身躁动的气血与魂魄。阿翎也脸色煞白,清辉剧烈波动,显然在极力抵抗那诡异的嗡鸣吸摄。
情况危急到了极点!他们陷入了尸藓的海洋,被无穷无尽的攻击和诡异的精神吸摄所困,几乎寸步难行!
“必须毁掉那母株!”宁瑜知道,不摧毁核心,他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但如何突破这重重封锁,攻击到被严密保护的母株?
硬冲显然不行。那母株周围的尸藓最为厚重,毒雾也最浓,还有那诡异的精神吸摄。
宁瑜目光死死盯着那不断搏动的肉瘤,大脑飞速运转。这母株依靠青铜鼎、尸骸以及地脉阴煞存在,其力量属性极阴、极毒、极秽。纯阳真火是其克星,但距离太远,威力不足以一击致命。
或许……可以利用其“吸收”的特性?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宁瑜脑中形成。他要将自己的一部分纯阳真火与魂力,伪装成“养分”,主动让那母株吸摄过去,然后在其内部引爆!
但这无异于火中取栗,魂力与真火一旦离体被吸走,控制力大减,能否成功引爆且不伤及自身根本,皆是未知之数!
“阿翎!”宁瑜决然传音,“我将分出一缕本源真火与魂力,佯装被其吸走!你在我发动瞬间,全力以清辉冲击那母株,干扰其对外界的感知,为我创造机会!”
阿翎闻言大惊:“公子!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宁瑜打断她,眼神坚定,“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相信我!”
看着宁瑜决绝的眼神,阿翎知道无法劝阻,只能重重点头,将体内清辉催动到极致,准备配合。
宁瑜深吸一口气,强行分出一小缕精纯的纯阳真火与自身魂力,并将其性质伪装得与周围阴煞气息近似,然后……主动放松了对那嗡鸣吸摄之力的抵抗!
咻!
那一缕伪装的真火魂力,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瞬间脱离宁瑜身体,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射向母株顶端的肉瘤!
母株似乎并未察觉异常,或者说,它对“养分”的贪婪压倒了一切,毫不犹豫地将那缕流光吸入肉瘤之中!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阿翎!”
早已准备多时的阿翎,清辉猛然爆发!不再是防御,而是凝聚成一道无比凝聚、蕴含着“净化”、“驱散”、“宁静”意境的清辉之矛,狠狠刺向那母株的肉瘤!
清辉之矛并非为了造成多大伤害,而是为了干扰!在清辉之矛触及肉瘤的瞬间,母株的意念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和迟滞!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宁瑜心神凝聚,远距离操控着那缕已进入母株内部的真火魂力——
“爆!”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从青铜鼎内部传来的巨响!
母株顶端的肉瘤猛地膨胀,然后如同熟透的果子般轰然炸裂!墨绿色的腥臭汁液混合着破碎的尸藓组织四处飞溅!
“嗷——!!!”
一声凄厉无比、非人非兽的尖啸,从青铜鼎中爆发出来!那株尸藓母株疯狂地扭动、抽搐,表面的青铜光泽急速黯淡,庞大的精神波动如同退潮般消散!
母株受创,整个墓穴的青铜尸藓如同失去了首脑的军队,瞬间陷入了混乱!蠕动的速度变慢,菌丝触手无力地垂落,喷射的孢子和毒雾也大幅减少。
“趁现在!”
宁瑜强忍魂力受损带来的眩晕,与阿翎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发动最强攻击!
“纯阳真火,焚尽妖邪!”
宁瑜将剩余灵力尽数灌注桃木剑,剑身化作一道横贯耳室的烈焰巨剑,携带着焚山煮海之威,狠狠斩向那青铜鼎与枯萎的母株!
“灵鹤清辉,净化归无!”
阿翎也将所有清辉凝聚,化作一道纯净无瑕的月白光柱,笼罩而下,净化着鼎中残存的源液与邪气!
轰隆隆——!!!
在纯阳真火与灵鹤清辉的双重打击下,青铜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鼎身巫咒纹路寸寸断裂,最终轰然炸碎!其中的母株与源液,在烈焰与清辉中彻底化为飞灰!
核心被毁,墓穴中所有的青铜尸藓,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硬化、剥落,最终化为毫无生机的、真正的铜锈尘埃,铺满了地面。
弥漫的毒雾与孢子也迅速消散,那令人心神不宁的嗡鸣声彻底消失。
耳室内,只剩下破碎的青铜鼎残骸和一片狼藉。
宁瑜脱力,以剑拄地,大口喘息,脸色苍白。阿翎连忙上前扶住他,喂他服下恢复灵力的丹药。
调息良久,宁瑜才缓过气来,苦笑道:“这青铜尸藓,果然难缠至极。若非兵行险着,今日恐怕真要栽在这里了。”
阿翎心有余悸地看着满地的铜锈尘埃:“谁能想到,看似死物的苔藓,竟能孕育出如此邪恶可怕的生灵。”
二人仔细检查了耳室和主墓室,在主墓室的棺椁中找到了那位西戎首领的尸骨,其上也覆盖着干枯的尸藓,显然他自身也是这邪术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最初的祭品之一。他们将墓穴彻底清理,确保再无尸藓残留,并将盗洞封死。
离开断头崖,重返黄土高原,风沙依旧,但那萦绕不去的腥甜毒气已彻底消失。
“《黄帝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宁瑜望着苍茫天地,感慨道,“这青铜尸藓,集金气之锐、尸气之腐、阴煞之秽于一体,可谓至邪之物。然其根源,仍是人心之贪婪与残忍。以邪术求长生或力量,终将被邪术反噬,化为非人非鬼的怪物。唯有持身以正,养浩然之气,方能百邪不侵,身心康泰。”
阿翎点头,轻声道:“嗯,力量没有正邪,但追求力量的心有。用错误的方式获取力量,最终只会迷失自我,带来毁灭。”
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陇西的风沙之中。而那“青铜尸藓”的诡异传说,则随着邪物的湮灭,成为了一个关于禁忌、共生与人心之毒的警示,留在了这片古老而苍凉的土地上。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