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城。
这座坐落于诸天万界交汇节点的巨城,正迎来它百年一度的“流火庆典”。苍穹之上,不时有绚丽的界域极光如彩带般飘过,映照着下方人声鼎沸、万族穿梭的繁华长街。空气里混杂着数百种香气,但最勾人馋虫的,永远是老街深处“王记烧鹅”铺子里传出的,混合了灵木炭火与秘制香料烘烤出的浓郁肉香。
铺子前,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青年捏着一个干瘪的钱袋,望着橱窗里那些色泽金黄、油光发亮的烧鹅,眼神专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啧,一只烧鹅,十五枚下品灵晶。”他低声嘟囔,将钱袋里的灵晶倒在掌心,一枚一枚地数,“一、二……十二。还差三枚。”
他盯着那三枚的缺口,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大道本源的严肃思考。最终,他悻悻地摇了摇头,将灵晶小心翼翼收回钱袋,准备转身离开这折磨人的诱惑之地。
与此同时,流火城上方,无尽虚空之中。
一艘通体由万年“星辰木”打造,流淌着柔和宝光的华丽楼船正穿行于界域极光之间。船首旗幡迎风,绣着“神兵”二字。
甲板前端,一位身着烈焰般红衣的女子凭栏而立,容貌绝世,眉宇间自带英气与妩媚,正是神兵岛长女,红姑。她身旁,站着一位约莫十二岁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已初具俊逸轮廓,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一丝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他背上负着一个造型古朴大气的玄色剑匣,匣身隐有流光转动,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凛冽气息。这便是白无双,年方十二,已得神兵岛与无敌门真传,开始崭露头角。
“娘亲,你看下面好热闹!”白无双兴奋地指着下方流光溢彩的城池,随即并指如剑,轻轻一引。
“锵!”
一声清越剑鸣,一道如水般的淡蓝色剑光自他背后剑匣中飞出,灵动地绕着他周身盘旋一圈,带起细微的冰晶,然后稳稳停在他身前,剑身微微颤动,仿佛也在雀跃。
“我用‘秋水剑’带您下去逛逛吧?”少年回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这剑匣乃外公岳断天亲自为他打造,内蕴十三把属性各异的神兵,“秋水剑”正是其中之一,性属寒冰,最为柔和,适合御乘。
红姑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骄傲与复杂的光芒。万年的积怨与深情,最终化作了对这孩子的真实母爱。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顽皮!城中人多,不可随意御剑,免得惊扰凡人。”
“哦,知道了。”白无双乖巧点头,手诀一变,秋水剑化作流光,“嗖”地一声收回背后剑匣,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显然已练习了无数次。
这时,神兵岛岛主岳断天与夫人红莲,以及次女红香儿也走了过来。
岳断天看着外孙,脸上满是宠溺与得意:“哈哈,无双的御剑术愈发纯熟了!不过这剑匣的诸多妙用,你还需细细体会。”
红莲雍容华贵,目光睿智,她看着下方城池,微微颔首:“此城确是繁华,不过……”她语气微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我总感觉今日虚空中的气息,有些微不可查的紊乱,似有暗流涌动。”
红香儿一袭浅色衣裙,气质清冷,闻言也凝神感知,轻声道:“母亲所言极是,并非寻常界域波动。”
红姑不以为意:“或许是庆典引动了太多界域通道开启的缘故。既然来了,我们便下去走走,也让无双见见世面。”
流火城,王记烧鹅铺前。
白辰已转身走出了几步,心中还在盘算着下次该如何凑足那三枚灵晶。
就在此时——
“嗡……”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震颤,以他身侧不远处某个点为圆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这震颤并非源自任何已知的界域通道,更像是一块坚韧的布帛,被一股蛮横、执着到极致的力量,从某个极其遥远的牢笼深处,生生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白辰的脚步蓦然停住。他脸上的慵懒神色如潮水般褪去,眼神在千分之一刹那变得无比深邃。他没有立刻回头,但周身那平凡无奇的气息,却仿佛一座沉寂了万古的火山,于无声处酝酿着足以颠覆规则的力量。
云端楼船之上。
正准备催动楼船降下的红莲,脸色骤然一变,锐利的目光猛地投向流火城中某个方向:“不对!这波动……是来自‘虚空之海’的强行撕裂!”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
白无双背后的玄色剑匣,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整个剑匣都在嗡鸣,十三道性质各异的剑意在匣内疯狂冲撞、共鸣,发出焦急、愤怒、乃至一丝……悲怆的哀鸣!
“啊!”白无双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小脸瞬间煞白,一股没来由的、锥心刺骨般的剧痛席卷了他,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破碎,正在归来,又正在失去。他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痛苦:“娘亲……匣子……还有,心里……好疼!”
红姑、岳断天等人脸色大变。红姑一把扶住儿子,目光惊骇地看向剑匣鸣响和白辰所在的方向。
流火城中。
那道微小的空间裂痕猛地扩张!
“咔嚓——!”
如同镜面彻底破碎,一道漆黑的缝隙骤然出现,边缘闪烁着混乱而危险的虚空电弧。下一刻,一个身影从中踉跄跌出,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那是一个老道士。
一身破旧道袍几乎难以蔽体,沾满了凝固的暗色血迹和虚空尘埃,下巴上几缕鼠须凌乱不堪。他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法力枯竭,神魂之火仿佛风中残烛。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挣脱无边枷锁后的狂喜、无尽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沧桑与执念。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浑浊却坚定的目光,瞬间就穿透了街上熙攘的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个灰衣身影。
“师……师尊……”
他嘴唇哆嗦着,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一种撼不动、摧不垮的意志,清晰地传入白辰耳中。
“我……我回来了……从……从那‘天道囚笼’……虚空之海……逃出来了!”
集市上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退开,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道。
白辰缓缓转身,看着脚下这个狼狈不堪、几乎油尽灯枯,却凭借着《万化欺天诀》与自身不屈意志,硬生生从天道抹杀与虚空禁锢中爬回来的大弟子——雷君化。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冷的天道怒意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他俯身,伸出手,轻轻按在了雷君化几乎破碎的肩胛骨上,一股温润平和、却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演化”真意的力量,悄然渡了过去,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道基与神魂。
“嗯。”
白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雷君化的现在,看到了万年前那位教导他修行的师尊,也看到了天道那不容置疑的“欺骗”。
就在这时,神兵岛的楼船已然降临,悬停在低空。红姑携着脸色苍白的白无双,与岳断天、红莲、红香儿一同飞身而下,落在白辰身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老道士身上。
红姑眉头紧锁,她完全不认识此人,但白无双背后剑匣那持续的、悲戚的嗡鸣,以及儿子脸上那莫名的痛苦,都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岳断天与红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他们能感觉到,这老道身上缠绕着一种被天地排斥、却又强行归来的诡异气息。
雷君化在白辰的帮助下,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丝。他艰难地转动目光,看向了被红姑护在身后的白无双,看向了那个与他本源同出一体、却被天道斩断因果,化作稚童的“自己”。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追忆,有痛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寂的、如同深海般的平静。他曾从虚空之海中看到了前生自然已知道这少年就是那个师尊的师尊——另一个雷君化散功后的样子。
而白无双,也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老道士,心口的剧痛奇异般地缓和了许多,剑匣的嗡鸣也逐渐减弱,只剩下细微的、仿佛哀悼般的低吟。他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衣袖。
天道的骗局,因这逆旅者的归来,于这烟火人间,被悍然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忽视的裂口。过去与现在,以这样一种诡异而悲壮的方式,骤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