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涯的手还按在导航仪上，纸面的倒计时跳得稳定。00:46:10，00:46:09。他盯着数字往下走，没动。
船体平稳，自动驾驶运行正常。赵铁柱靠在舱门边，链锯收进臂鞘，低头喝水。技术员坐在角落检查管线数据，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饭桶趴在地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耳朵偶尔抖一下。
通讯器突然“滴”了一声。
不是广播频道，是加密线路。只有核心成员能接通。
“江哥……江哥你能听见吗？”童童的声音传出来，有点发抖，“我……我发现了个东西。”
江无涯眉头一跳，手指立刻按住静音键，防止信号扩散。他没说话，等下一句。
“我看到一块碎片……它飘在空气里，像玻璃渣，但会发光。”童童语速很快，“我拿弹弓去打，结果它钻进我眼睛了！我没瞎，但我看到了——”
画面切了进来。
不是视频流，是直接投射到视觉神经的影像。江无涯眼前一黑，随即出现一个场景：周慕白站在两片世界交界处，背后是撕裂的天空，脚下是崩塌的城市。他张开双臂，大笑。
那笑声没有声音，但江无涯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闭眼，可画面还在。视网膜上烧着一道残影，像焊枪划过铁皮。
“别看！”林小闪的声音从通讯器炸出来，“切断信号！电磁干扰启动！”
通讯器发出尖锐的电流声，画面扭曲，周慕白的脸被拉长撕碎，最后变成雪花。
可那一幕已经印进脑子里。
江无涯喘了口气，手指抠住控制台边缘。他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像是有人拿针往里扎。
饭桶突然动了。
它挣扎着站起来，鼻子抽动，朝江无涯脸上拱。一下，两下。力气不大，但很执着。
江无涯低头，看见猪鼻前飘着一小块发光的东西，像碎玻璃，又像冰晶。它悬在空中，缓缓旋转。
饭桶张嘴，呼地一吸，那碎片就被吞进了储物囊。
江无涯脑袋一轻。
那种被钉住的感觉消失了。他眨眨眼，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刚才是什么？”他对着通讯器问。
童童没说话。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很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告诉你危险，可那个画面自己跑出来了。我控制不了。”
江无涯看着饭桶。那头猪打了个嗝，肚皮鼓了一下，像是吃了什么不太消化的东西。
他伸手摸了摸猪鼻子，饭桶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低头翻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泡面包装纸。红色的，印着“香辣牛肉面”。他把它摊在掌心，对着刚才碎片出现的位置。
纸面微微发烫。
一秒后，纸上浮现出几道细线，交叉成一个奇怪的图形。像是数学公式，又像是地图坐标。线条闪了两下，消失。
江无涯盯着那张纸，脑子转得飞快。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操控。
这是未来被切成片，散落在各处。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往现实里塞这些碎片。
而童童，成了接收口。
饭桶能吃掉它，说明这玩意儿是实体化的信息。就像泡面猴能闻出方便面，卫生纸鹤能回收废纸，这种碎片也能被灵契兽处理。
他把泡面纸折好，塞回口袋。
赵铁柱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出事了？”
“没事。”江无涯说，“就是信号杂波，林小闪清了一下。”
赵铁柱点点头，没多问。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追问，什么时候该闭嘴。
技术员抬起头：“能源系统正常，防护罩维持在67%，如果要突入主井口，建议提前十分钟关闭。”
“记下了。”江无涯说。
他坐回驾驶位，手放回系统核心上。金属外壳有点温热，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林小闪。”他按下通讯键，“刚才那波干扰，是从哪来的？”
“我的电磁脉冲。”林小闪的声音冷静，“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信号不是常规入侵，它绕过防火墙，直接接入视觉神经。我只能打断，不能阻止。”
“下次还能拦吗？”
“能，但不一定及时。而且……”她顿了一下，“我不确定它会不会换方式。比如，通过听觉，或者记忆回放。”
江无涯没说话。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以后看到的任何画面，听到的任何声音，都可能是假的。是你以为自己在想，其实是别人在往你脑子里塞东西。
饭桶靠在他腿边，鼻子还在抽。它似乎还想找别的碎片。
江无涯摸了摸它的头：“行了，别找了。这活儿太烧脑子，咱不干。”
饭桶哼了一声，趴下。
通讯器又响了。
这次是童童。
“江哥……”她声音很低，“我又看到了一点。”
江无涯眼神一紧：“说。”
“不是周慕白了。是一扇门，很高，上面有字。我看不清，但那个地方……我之前梦到过。就是我一直画的那个圆圈加三角的地方。”
江无涯想起她贴在营地墙上的涂鸦。一堆孩子看不懂的符号，大家都当是乱画。
现在看来，不是。
“你还看到什么？”
“有光从门缝漏出来，然后……有人走出来。不是人形，但穿着衣服。它手里拿着一块和刚才一样的碎片，往天上扔。然后我就醒了。”
江无涯沉默。
他知道童童不会编故事。这孩子连谎都说不利索，更别说编一整套画面。
她是真的“看”到了。
而问题在于，她看到的是未来，还是已经被打碎的过去？
饭桶突然抬头，鼻子对准天花板。
江无涯也抬头。
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知道，可能有一块新的碎片，正在靠近。
他没动，也没喊人。他知道叫也没用。这种东西，只有饭桶能处理。
他只把手伸进口袋，捏住了那张泡面纸。
纸面又开始发烫。
林小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江无涯，别用视觉追踪！它会反噬！”
江无涯闭眼。
可他已经看到了。
在眼皮底下，一道光痕划过，像刀割开布。
饭桶猛地撞向他膝盖，把他撞偏半步。
那道光擦着他耳侧飞过，撞上后面的墙壁，发出“叮”的一声，像玻璃落地。
碎片掉在地板上，还在发光。
饭桶挪过去，一口吞下。
江无涯站稳，呼吸有点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是累。像是跑了十公里，脑子被榨干。
“童童。”他对着通讯器说，“你先别看了。睡觉去。”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是小孩子，不是预言机。听懂没有？”
“听懂了……”童童的声音弱下去，“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江无涯说，“是我们还没搞明白这玩意儿怎么玩。”
他挂断通讯，转身看向控制台。
导航仪的纸面还在燃烧，倒计时继续跳：00:45:32。
赵铁柱走过来：“你还撑得住？”
“撑得住。”江无涯坐下，“不就是多看两个幻灯片？又不是没看过鬼片。”
赵铁柱哼了一声：“那你脸色可不怎么样。”
“我昨天泡面吃多了。”江无涯说，“肠胃不好，影响气色。”
饭桶在他脚边打了个嗝，吐出一小团金属渣。渣子落地，凝成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砖。
江无涯捡起来，看了看，放进战术袋。
他抬头看向舷窗外。
漆黑的太空，星星点点。
他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有碎片飞来。
但他知道，只要饭桶还在这，他就还能扛住。
通讯器突然又响。
不是童童，也不是林小闪。
是一个陌生的频率。
江无涯按了下去。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们逃不掉的。”
声音消失了。
江无涯盯着通讯器，手指没动。
饭桶抬起头，鼻子抽动。
天花板上，一道新的光痕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