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徐叙从前座转过身,从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摸索片刻,抽出两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籍,递向后座的我。
“喏,”他补充道,“能学的东西,我都给你折好角了。”
“嗯。”我伸手接过,淡淡的应了一声。
将那两本册子放在膝上。
车轮滚滚向前,窗外掠过的风景单调乏味,正好无事,翻翻这古籍似乎能打发这漫长路途的寂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上面的文字,与其说是记载,不如说是某种禁忌的低语。
这古籍里的内容,果然都是邪修。
只看几眼,便令人脊背生寒。
其中一页被仔细折起。
赫然描述着如何吞噬怨念深重的亡魂。
此法凶戾霸道,能让人在极短时间内力量暴涨,但代价同样触目惊心。
它会急剧加速我这身人皮撕裂崩坏的速度。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多多少少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意味。
另一处折角,则指向一条看似“温和”些的途径。
寻找一处至阴之地,汲取阴煞之气。
这法子虽然不似吞噬亡魂那般暴烈,却也绝非坦途。
过程需忍受怨念翻涌带来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极致痛苦。
且需长期闭关,不适合没耐心的鬼。
我快速翻阅着徐叙标记的那些书页,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
心中迅速有了打算。
那些动辄伤筋动骨、毁皮灭魂的险招,暂时搁置。
决定暂时先学一些防身的法子,至少下次再遭遇道家那些专克阴魂的术法时,不至于像个孱弱的靶子,只能茫然等死。
至于吞噬亡魂……我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决绝。
这具人皮若真到了油尽灯枯、再也无法维持的地步,一口气吃饱,杀上三才观,孤注一掷。
最终会是什么下场,已经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能在彻底消散前,踏平那藏污纳垢之地,宣泄心里的滔天怨愤,或许还能揭开我当年枉死的真相,便是我这缕飘摇孤魂,凭着满腔不甘能做到的极限了。
暮色四合,徐叙将车停在一家灯火通明的酒店外。
“到了,先落脚。”他解开安全带,语气是惯有的轻松。
“就当是顺路游玩了,你和银珠,还没好好见识过这人间如今的繁华景象吧?”
“嗯。”我微微颔首。
我并非那种钻牛角尖、不懂变通的性子。
许多事急不来,与其把自己困在焦躁里,不如暂且放下。
既然有这片刻喘息,感受一下这路过人间的风景,也未尝不可。
推开车门,一股湿冷的寒气瞬间裹挟而来。
我们离江柳县已经有一大段距离,这里的天气更冷,带着山野气息的冷风更加刺骨钻心。
就连体温一向比常人低许多的岑苍栖,此刻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我的手,试图汲取一点暖意。
可我是鬼啊,哪有让他取暖的能力?
我不禁失笑,低声道。
“别搓了,越搓越冷……”
看着他单薄衣裳下愈发清瘦的身形。
他中了离魂咒的那几天,不吃不喝,人也瘦了。
“先去酒店安顿,一会儿出去吃饭时顺便买两件厚实的外套吧。”
上一次给岑苍栖买衣服,还是买的一些秋季款式。
他身上那身秋装,在周围裹着羽绒服的行人中显得格外突兀。
“呼……真够冷的!我和阿栖到底是普通人,这风啊,就跟灌进骨头缝里一样……”徐叙也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牙齿都有些打颤。
“这是什么地方?才深秋竟如过冬一般。”我随着他的抱怨抬眼望去。
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暮色中只剩下庞大而沉默的阴影。
与玉山村的山群环绕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里的城市却挺繁华,灯火通明,车水马龙,透着一股人间的热闹生气。
酒店大堂暖气开得十足,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严寒。
一踏入其中,融融暖意瞬间包裹全身,仿佛从冰窖跌入了温水池。
岑苍栖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徐叙低头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图定位,低声解释道。
“一个小县城,不过快到北边了,所以才会冷一些。”
“我们是要去北方?”我有些迟疑地问。
“不,只是路过。”徐叙摇头否认。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酒店的落地窗,投向远方沉沉的暮色。
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语气也沉静下来。
“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离三才观很近的城市。”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那儿……是我以前的家。”
那丝晦暗的情绪如同水面涟漪,转瞬即逝。
他很快收敛心神,解释道。
“三才观的人在四处搜查我们的下落,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直接跑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来。”
“好刁钻的角度……”我若有所思地点头。
灯下黑吗?有意思。
“可是,就不怕在城里偶遇下山采买的道士?”我回想起徐叙说过,他以前常跟着师兄弟们下山采购物资。
“放心,”徐叙的语气异常笃定,“他们只在山脚下那个小县城的固定超市买东西,图个便宜方便,我们在城里,碰上的几率微乎其微。”
“行。”我应道。
心中却因他刚才提到“家”时那短暂的情绪流露而泛起涟漪。
徐叙……他曾经也是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
只不过,如今他的父母有了更疼爱的孩子,便将他弃之敝履。
也许是因为虞觅一家人的亲情氛围让他心有触动。
因此才想回趟家吧。
哪怕只是再远远的看一眼曾经生活过的院子。
人这一生,被什么缠绕得最深?
大抵便是童年时与父母之间的牵绊了。
无论岁月如何流转,世事如何变迁,那份源自生命最初的联系与感受,是任何后来的情感都无法替代或覆盖的。
就像我,即使我清楚的明白那个女人从未爱过我。
但在父亲的记忆中,那个尚在襁褓中的我被她抱在怀中的画面,她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丝……或许是错觉的疼惜。
竟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识深处。
挥之不去。
不清楚为何会记得,却就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