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彻底远离了客栈区域,周围只剩下空旷的田野和寂静的道路,詹有为才将昨晚在客栈房间里,如何被迫躲在床底,如何听到尾田将军的鼾声,如何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动手,以及如何刺杀、如何利用绳索下楼解决哨兵、如何借助夜色掩护穿越日军宿营地、最终逃入山林的过程,简略但清晰地告诉了张春。
张春一边赶车,一边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他虽然没亲身经历,但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出当时的惊险万分。
听完之后,张春沉默了片刻,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深深的忧虑,他扭头对詹有为道:“詹连长,你们……你们这是痛快了,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会害死那个店老板和那几个伙计的!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詹有为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随即被坚定所取代,他沉声道:“当时情况紧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若不动手,很可能天亮就会被发现,结局一样是死,而且会耽误潜入密支那的任务。两害相权取其轻,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哎……”他明白詹有为说得有道理,在那种情况下,确实没有万全之策。他内心挣扎,一方面同情那些无辜受牵连的缅甸人,另一方面,他更清楚,自己绝不能,也不会为了几个缅甸人而去出卖自己的同胞,这种无奈的负罪感让他心情异常沉重。
他们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望去,只见客栈方向浓烟滚滚,火光隐约可见,显然日本人是在放火烧店泄愤了。
张春看着那升腾的黑烟,只是不断地摇头叹气,他知道,店老板吴敏登和他的客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又过了没几分钟,后面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两辆满载日本兵的卡车,护卫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们后面快速驶来,超过他们的驴车,卷起一路尘土,朝着密支那城疾驰而去。
驴车继续慢悠悠地前行,终于,密支那那布满防御工事、戒备森严的城门轮廓出现在了远处。在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张春勒住了驴车,跳了下来,神色凝重地转向詹有为和苟兽医。
“前面就是鬼子城门了,搜得很严。”张春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们,你们身上,是不是都带着家伙?”
詹有为和苟兽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詹有为撩开衣角,露出别在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柄,苟兽医也示意自己的刺刀和手枪都还在。
“不行!绝对不行!”张春连连摆手,语气坚决,“这些违禁品绝对不能带在身上进城!鬼子搜身很仔细,一旦被发现,我们三个立刻就没命!必须藏在城外!”
詹有为也明白其中的利害,略一思索,便同意了。三人四下张望,寻找合适的藏匿地点。最终,他们选中了路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方的一棵大树。詹有为和苟兽医迅速将身上的两支手枪、所有子弹、以及那把立下大功但也沾满血迹的刺刀,用一块随身携带的油布仔细包裹好,然后将包裹严实的武器埋了进去,仔细覆上泥土,又撒上一些落叶枯枝做伪装,确保看不出任何痕迹。
藏好武器,张春再次严肃地叮嘱二人道:“记住,进城的时候,你俩就假装是哑巴,无论鬼子问什么,都别开口,一切由我来应付。我经常给他们送货,混了个脸熟,应该能应付过去。”
詹有为和苟兽医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准备就绪,张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略带谦卑和讨好的笑容,来到驴头那里牵住缰绳,然后赶着驴车“吱吱呀呀”地朝着城门检查站缓缓驶去。詹有为和苟兽医则低眉顺眼地跟在驴车两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两个老实巴交、甚至是有些迟钝的帮工。
城门口用沙包垒成左右两道工事,一边各架着一挺机枪,几个日本兵和缅甸伪军正在对进城的人员和车辆进行严格的盘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轮到张春的驴车时,一个表情刻板的日军军曹带着一个翻译模样的缅奸走了过来。
“你的,什么的干活?”军曹操着生硬的缅甸语,锐利的目光在张春和后面的詹有为、苟兽医身上扫来扫去。
张春脸上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地用缅甸语说道:“太君,是我,张春!给皇军仓库送货的张春!您不记得我了?上月我还给太君们送过一批腌笋呢!”说着,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日军印章的特别通行证,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这是太君发给我的通行证,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那军曹接过通行证,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张春,似乎有点印象,脸色稍缓。但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在了詹有为和苟兽医身上,用日语问旁边的缅奸:“那两个人,什么的身份?”
缅奸立刻用缅甸语厉声问道:“皇军问你们,这两个是什么人?”
张春赶紧解释道:“回太君的话,这两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指了指詹有为和苟兽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同情,“他俩……唉,都是苦命人,天生就说不了话,是哑巴。您看,这不要给皇军送货嘛,东西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他俩来帮帮忙,出把子力气。他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老实本分!”
说完,张春不等军曹再发问,迅速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巧妙地用身体挡住后面人的视线,同时从怀里摸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动作隐蔽而又迅速地塞到了那个军曹的手里,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的笑容:“太君辛苦了,一点小意思,给太君和兄弟们买包烟抽,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那军曹感觉到手里钞票的厚度,脸上紧绷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捏了捏钞票,迅速将其揣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对着张春点了点头,用日语说道:“哟西!张桑,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好!”
然后,他挥了挥手,对旁边的两个日本兵吩咐道:“简单地检查一下!”
两个日本兵上前,对詹有为和苟兽医进行了粗略的搜身,主要是摸遍腰部和裤腿,看是否藏有武器。詹有为和苟兽医配合地抬起手臂,面无表情,嘴里发出“啊啊”的含糊声音。日本兵没摸到硬物,又检查了一下驴车上的货物,无非是一些山货、粮食之类的普通物品,没发现什么异常。
军曹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通行!”
张春如蒙大赦,连忙鞠躬:“谢谢太君!谢谢太君!”然后赶紧招呼詹有为和苟兽医,拉着驴车,穿过了那阴森的城门洞,正式进入了密支那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