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片被红蓝警灯搅乱的夜色里，像一颗石子沉入喧嚣的海。指挥中心里，那股浓郁的泡面味还未散尽，却无人再有心思去碰那些食物。
所有人都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攫住。一边是马叔选择的、以人心搏人心的柔软路径，另一边，则是即将到来的、百亿规模的金融海啸。
赵兴邦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了苏晓身上。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慌乱，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苏晓同志。”
“到。”苏晓立正，声音清脆，像子弹上膛。
“‘金汇通’和‘裕民财富’，只是冰山露在水面的一角。”赵兴邦的声音很低，却字字千钧，“我要你做的，不是凿开这一角，而是把整座冰山，都给我从水里炸出来。”
苏晓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明白了赵兴邦的意思。这已经不是办案，这是战争。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一个标准的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转身走向指挥台，拿起一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完成了从“警察”到“利刃”的切换。她的脸上再无一丝个人情绪，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精准。
“接省检察院，找张副检察长。”电话接通，她甚至没有寒暄。
“张检，我是苏晓。省委决定成立‘8·15’系列金融案件联合专案组，由我担任组长。现在我需要你的人，立刻派一个副处长带队，进驻省厅指挥中心，负责提前介入，对我们即将获取的证据进行法律定性。”
对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镇住，迟疑了片刻。
“这是赵书记的命令。”苏晓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对方所有可能提出的疑问。
挂断电话，她立刻拨出第二个号码。
“接省高院，我要跟刘院长通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恭敬。“刘院长，我是苏晓。专案组需要对全省一百一十七家网络借贷平台及其主要负责人的住所，进行搜查。我现在需要一百一十七份空白搜查令和一百三十名法警的支援。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到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一百一十七份空白搜查令，这意味着什么，作为法院院长的他，比谁都清楚。这是要在一夜之间，将江北省的整个p2p行业，翻个底朝天。
“刘院长，”苏晓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觉得有困难，我现在就去向赵书记汇报。”
“没困难！”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果断，“我马上安排！所有手续，特事特办！”
放下电话，苏晓又拨通了第三个号码，这一次是打给省公安厅内部的。
“命令，全省十四个地市公安局，除值班人员外，所有经侦、刑侦、特警支队，取消休假，全员归队，一级战备。”
“行动代号：‘雷霆’。”
“所有行动目标、具体任务，凌晨四点整，通过加密通道统一下发。四点之前，所有通讯设备上缴，各单位主官负责监督执行。行动期间，但有泄密者，以通敌论处！”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指挥中心里，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各部门官员，此刻看着苏晓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坐稳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位置。这哪里是警察，这分明就是一柄出鞘的国之利刃。
凌晨三点五十分。
江北省的夜，静谧而深沉。
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无数看不见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十四个地市的公安局大楼里，灯火通明。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特警集结在操场上，黑色的警用装甲车引擎低吼，像一只只蛰伏的钢铁巨兽。经侦和刑侦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无数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正对着一张张照片和地址，进行最后的图上推演。
没有人知道今晚的目标是谁，但所有人都从空气中嗅到了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息。
与此同时，省政府广场旁边的信访大厅门口。
几张简陋的折叠桌已经摆好，上面放着几桶冒着热气的开水和一摞摞纸杯。马叔带着几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就坐在桌子后面。他们中有退休的老银行行长，有知名律所的退休合伙人。
他们对面，是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与桌子之间，隔着一道由年轻警察组成的人墙，也隔着一道由愤怒和不信任构成的无形壁垒。
“作秀！又在作秀！”一个大爷指着马叔他们，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不要喝茶！我们要还钱！”
“对！还钱！”
“政府给我们一个说法！”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千人的怒火，像海啸一样，拍打着那道薄薄的人墙。
马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身边的老行长倒了一杯热茶。老行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那个喊得最凶的大爷，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另一边，省委大院深处的一间绝密机房。
李瑞和他的技术团队已经在这里鏖战了几个小时。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嗡嗡作响，散发着惊人的热量。李瑞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由公开数据构建出的、错综复杂的“金融网络图”。
“数据！我需要数据！”他几乎是在咆哮，“没有底层交易数据，我看到的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骨架！”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一名技术员猛地站了起来。
“老大！第一批数据流进来了！”
李瑞豁然转身。
只见机房的主屏幕上，一条代表着“数据流”的蓝色光带，正从代表“公安厅”的节点，凶猛地注入他构建的“天眼”系统！
凌晨四点整。
苏晓站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拿起了对讲机。
“‘雷霆’行动，开始！”
一声令下，仿佛一道无声的电波，瞬间传遍了江北省的每一个角落。
“轰——”
几乎在同一时间，十四个地市的公安局大院里，上百辆警车和装甲车拉响警笛，撕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利箭，射向城市的各个方向。
江州市，“裕民财富”总部大厦。
一队从天而降的特警，用破门锤撞开了那扇价值不菲的钢化玻璃门。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散落一地的文件和几个未来得及搬走的易拉宝。
“一组控制电梯和消防通道！二组清查所有楼层！三组，目标，十七楼服务器中心！”
带队的警官话音未落，十几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已经如猛虎般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城郊的一栋豪华别墅。
“裕民财富”的财务总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提着两个塞得满满的爱马仕皮箱，试图从后花园的矮墙翻出去。
一束强光手电的光柱，精准地打在她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上。
“警察！不许动！”
黑暗中，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将她牢牢锁定。
女人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一夜之间，抓捕、查封、搜证……一场史无前例的金融大扫荡，在江北省的大地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一百一十七家p2p平台，超过三百名高管和核心人员，在睡梦中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无数台服务器、电脑硬盘、会计账簿，被源源不断地送往李瑞所在的机房。
天，渐渐亮了。
省公安厅，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审讯室。
苏晓坐在审讯桌后，面前是“裕民财富”的副总裁，刘莽。一个曾经在各种财经论坛上夸夸其谈、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
此刻，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凌乱，眼神躲闪，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王志远在哪儿？”苏晓开门见山，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我……我不知道。”刘莽的嘴唇哆嗦着，“他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
“是吗？”苏晓从旁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张照片。有刘莽在海外银行的秘密账户流水，有他名下十几套房产的证明，还有他送给不同情人的珠宝和跑车。
“这些钱，都是你从投资人的血汗钱里，一笔一笔刮出来的。”苏晓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刘莽的心脏上，“非法集资、洗钱，数额特别巨大，足够你把牢底坐穿。但如果你配合，检方在量刑的时候，或许会考虑你的立功表现。”
刘莽看着那些照片，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
“我说……我全说……”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瘫在椅子上，“王志远……他就是个魔鬼！他把所有钱都卷走了，还……还留了后手！”
“什么后手？”苏晓的眼神一凝。
“他……他在公司的核心服务器里，藏了一个东西。”刘莽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他说，那是公司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谁要是敢动，就大家一起死！”
苏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刘莽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那是一份名单。一份……给公司提供‘保护’的名单。从上到下，这些年我们打点过的所有人，每一笔钱，每一次请托，都记在上面。他说，只要他安全落地，那份名单就永远不会见光。如果他出事了……”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名技术警察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苏晓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刘莽一眼，快步走出了审讯室。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李瑞的机房里。
李瑞指着主屏幕上一个被红框锁定的、结构异常复杂的数据包，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找到了。就在‘裕民财富’核心服务器的一个加密分区里。这东西有三重密码，还关联了一个自毁程序。一旦三次输错密码，或者服务器断电超过十分钟，它就会彻底格式化，神仙也救不回来。”
“能破吗？”苏-晓问。
“很难，但不是没可能。”李瑞指了指旁边一个正在疯狂运算的超算阵列，“给我时间。”
苏晓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密码，试试这个。”
她报出了一串数字。
李瑞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让人输入。
“密码错误！还有两次机会！”
苏晓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报出第二串数字。
“密码错误！还有一次机会！”机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苏晓。最后一次机会，一旦失败，这份至关重要的名单，将永远消失。
苏晓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刘莽在审讯室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催命符……”
她猛地睁开眼。
“我知道了。”
她走到键盘前，亲自输入了第三串密码。
那不是一串数字，而是一个人的名字拼音，后面跟着一个日期。
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数据包，绿光一闪。
解开了！
机房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李瑞立刻让人打开文件。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出现在屏幕上。
表格的第一行，是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银行转账记录和日期。
当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整个机房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李瑞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回头，看向苏晓，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苏晓的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字，然后，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只在最紧急情况下才会拨打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只说了一句话。
“林舟，我们好像……捅到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