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气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彭子民脸上,张涛等一众官员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彭子民索性上前一步,直接跪在了地上,声音恳切:
“使君!朝廷政见之争,学生以为,当止于朝堂就好。
苏轼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远窜海外,如此……如此步步紧逼,恐遭天下读书人非议,于使君清誉有损啊!”
“混账!”
董必猛地站起身来,他抓起手边茶杯,想也不想便朝着彭子民砸下,
哐当一声脆响,茶杯碎裂,滚烫的茶水和瓷片溅了他满身。
董必手指向学生,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简直天真!天真!
昔日欧阳修、司马光那些旧党得势时,是如何打压我等变法新党的?你莫非都忘了?
苏轼乃旧党魁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未必没有翻身之日!你……你居然还在为他考虑!?
老夫,老夫真是白教了你这么多年,打死你个不分轻重的白眼狼!”
一边说着,董必竟又抓起桌上檀木笔架,狠狠向彭子民掷去。
彭子民既不辩解,也不躲闪,就那样硬生生受着,额角顿时被砸破,一缕鲜血滑落。
“董公息怒!息怒啊!您别气坏了身子……”
张涛一行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劝阻,有人扶住激动不已的董必,有人悄悄挡在彭子民身前。
到了这会儿,他们哪还能看不出来,这彭子民定然是董必极为看重的爱徒,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态激动。
被众人搀扶着重新坐下,董必喘着粗气,却忽地又话锋一转,竟开始了哭诉:
“彭子民!你忘了……你忘了当年你饭都吃不起时,是谁将你带在身边,供你读书,教你经世致用之学?
这些年,老夫待你如何?说是亲儿子也不为过!
却没想到……没想到你会如此不识时务,你……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张涛等官员在一旁听得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却也只能不住地点头附和。
彭子民听着对方这番带着哭腔的诉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道深深的叹息:“使君……使君何必说这些……
既然使君心意已决,那……那学生去就是了……”
直播间的画面之外,光影无声流转。
代表彭子民的那个光点符号,从桂州一路向南,最终落在了儋州岛之上。
这一次,周仪并未再出手干预,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几日后的儋州官衙内,气氛肃穆。
彭子民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张涛的秘信,核心只有两点:
一,罪官苏轼及其家眷,即刻搬出官舍,不得延误,
二,此前对苏轼多有照拂的昌化军使张中,革去军使之职,贬为平民。
命令下达得雷厉风行,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当日下午,原本安置苏轼一家的那处小官舍门外。
几件简单的行李被堆放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苏轼的家人面带愁容地站在车旁。
苏轼本人则与刚刚被罢免的张中并肩站在官舍门口,望着眼前这份凄凉,二人脸上都写满了苦涩。
“仲礼,万没想到,终究还是我连累了你……”
苏轼望着身旁好友,脸上满是歉意:“丢了官职,你日后……”
张中摇了摇头:“无妨,左右不过一个军使罢了。
倒是子瞻你……我原以为章相公该有几分士人体面,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苏轼苦笑一声,眺望着北方:“章子厚其人……心思难测。
但如此不留余地,确实不像他亲自下令的风格,多半是其门生董必,急于表功罢了。”
张中眉头紧锁,压低声音:
“既如此,子瞻你更应设法写信入京,
哪怕不能直达天听,也可让旧日同僚故旧知晓此事,将董必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他们如此,欺人太甚了!”
“何必呢……”
苏轼摇了摇头,神色中透着一丝疲惫:“进退荣辱,不过是过眼云烟。与人争一时之气,非我所愿。
况且,如今当务之急是为岭南开办官学,不该为这些小事节外生枝。”
二人正低声议论间,却见远处一行人快步走来。
领头的,正是方才在官衙内宣读命令的那位彭子民。
苏轼和张中都是眉头一皱,张中直接上前一步,将苏轼挡在身后:
“彭大人!董公的命令我等已遵行,苏学士一家即刻便寻其他地方安身。
你还待如何?莫非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彭子民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二人,他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
“张仲礼,你如今已是一介草民,竟也敢拦我?”
张中冷哼一声,毫无惧色:“有何不敢?我张中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彭大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劝你还是莫要欺人太甚了!”
彭子民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弧度,
他并未与张中多言,而是转向苏轼,忽然拱手行了一礼。
苏轼面露诧异,与张中对视一眼,有些弄不懂这人的意思。
就在这时,彭子民身后一名随从走上前,将一个布包放在了苏轼面前的板车上。
彭子民这才开口解释:“苏公,学生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望海涵。
听闻苏公为官清廉,家无余财,此番迁居,必多艰难。这是学生一点私人心意,还请苏公收下。”
苏轼的眉头皱起:“彭大人,你这又是何意?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苏某虽落魄,却还不至于受此嗟来之食!”
彭子民脸上掠过一丝无奈苦笑,再次拱手:
“苏公误会了。驱逐您出官舍,是奉家师之命,乃公事。
赠您银钱,是学生敬重苏公为人,乃私谊。公私分明,仅此而已。
此间事了,学生还需返回桂州向家师复命。二位,保重。”
说完,彭子民不再多言,果断转身,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苏轼和张中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苏轼呼喊着想让他把钱拿走,对方却已去得远了。
……
“哎呦喂!这姓彭的小哥哥可以啊!看着像个正经读书人!”
“所以董必那种阴险小人,凭什么能教出这么正直的学生啊?简直不科学!”
“楼上的太天真了!彭子民如果真是好人他就不会来做这事?说不定是试探呢?”
“我觉得是真心的,你看他之前还替苏轼求情来着,明显是良心未泯。”
“要我说,这董必德不配位,心胸狭隘,还不如把官位让给他这学生呢!”
……
画面流转,跟随着彭子民一行人回到了海船上。
船只扬帆,驶离儋州海岸。
彭子民独自一人站在船头,他望着前方茫茫大海,眉头微蹙,似陷入了沉思。
脸上看不出使命完成后的轻松,反而带着一丝迷茫。
忽地,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子民,在想什么?”
彭子民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