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那饱含警告与隐秘暗示的话语,如同在艾文心中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真相与毁灭的等式,支付代价的“锚点”,以及王明身上那疑似符号侵蚀的痕迹……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们这些值守员,或许不仅仅是规则的遵守者,更是某种庞大、黑暗仪式中,被蒙在鼓里、用于维系平衡的……祭品。
这个念头让艾文彻骨冰寒。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那张千疮百孔的守则,或是那个浑身谜团的王明身上。他必须主动寻求破局之道,而李港,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极其脆弱的盟友。
机会出现在下一次夜班。利用一次相对安全的巡视间隙,艾文按照之前与李港约定的、极其简略的敲击信号,在靠近两人区域边界的一处主蒸汽管道上,发出了联络的请求。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暗红色的灯光下,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他担心李港没有听到,更担心这信号会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管道另一侧,传来了回应——微弱,但清晰。
两人在管道网络下一个相对隐蔽的检修平台再次会面。李港的脸色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窝深陷,显然最近的异常加剧也让他备受煎熬。
“你还好吗?”艾文压低声音问道。
李港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越来越糟了……d区那边,锈潭几乎连成了片,无面人影多到……有时候我感觉它们不是在徘徊,而是在‘布置’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而且,我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不是那些怪物,是……更冰冷的,像蛇一样的东西。”
艾文心中一凛。李港的感觉与他类似,那种被更高层级意志“注视”的感觉。“是‘它’。”艾文沉声道,“‘它’醒得越来越多了。”
李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它’?你知道‘它’是什么?”
艾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相信守则能一直保护我们吗?”
李港沉默了,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颓然道:“我不知道……但我还能怎么办?违反守则的下场,你我都见过……”他想起了那些消失的同事,眼神中充满恐惧。
“如果守则本身,就是‘它’规则的一部分呢?”艾文抛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假设,“如果遵守守则,只是在延缓我们最终被‘它’吞噬的过程?”
李港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什么意思?”
艾文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争取李港的信任和帮助。“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一些前任值守员留下的记录。里面提到了‘钥匙’,提到了‘代价’和‘归途’。守则,可能不是保护我们的盾牌,而是……束缚我们的囚笼。”
他省略了笔记本和符号的具体细节,只提到了核心概念。
李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艾文,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但眼底深处,又有一丝被绝望压迫太久而滋生出的、微弱的光。
“钥匙?能让我们离开这里?”李港的声音带着渴望和怀疑。
“我不知道,”艾文坦诚道,“记录很残缺。但这是唯一的希望。我们需要知道更多,需要找到那把‘钥匙’。”
“怎么找?”李港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又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王明……王班长他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艾文眼神锐利,“但他不会告诉我们。他在维持某种‘平衡’,而我们,可能是平衡的筹码。”
这个结论让李港如坠冰窟,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长久以来,王明和守则几乎是他们在暗红之夜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如今这支柱却仿佛是由谎言和牺牲构筑的。
“我们需要合作,李港。”艾文看着他,目光坚定,“单打独斗,我们谁也活不下去,最终只会变成老张那样,或者变成那些游荡的‘回响者’。我们必须冒险,去找到真相。”
李港脸上充满了挣扎。恐惧让他想要退缩,但艾文描绘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以及日益严峻的生存压力,又拉扯着他。
“你……你想怎么做?”他终于嘶哑着问道,这几乎等于默认了结盟。
“首先,我们需要信息。”艾文说道,“你负责d区,留意任何不寻常的符号、刻痕,或者与四号车间相关的异常波动。记录者提到四号车间附近的‘信号’最强。”
“四号车间?”李港倒吸一口凉气,“守则第五条……”
“我知道!”艾文打断他,“但那里可能是关键!我们不需要立刻进去,但必须观察,收集信息。其次,留意王明的动向,尤其是他离开中控室的时候,注意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李港脸色发白,监视王明?这比探索四号车间听起来更让他恐惧。
“这太危险了……”他喃喃道。
“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更危险!”艾文语气加重,“你看看周围!看看你自己!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李港看着艾文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又回想起来自己区域那日益扩大的锈潭和越来越多的无面人影,最终,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我试试!”
短暂的盟约,在恐惧与希望的夹缝中,艰难地达成了。两人约定了更隐蔽的联系方式和下一次碰头的大致时间,便匆匆分开,返回各自的巡视区域。
然而,艾文心中并没有多少轻松。李港的恐惧和犹豫是显而易见的,这个联盟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只能希望,求生的本能能够支撑李港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艾文在表面的平静下,进行着更加隐秘的探查。他利用一切机会,远远地观察四号车间。那扇被焊死的铁门依旧沉寂,封条也完好无损,但艾文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如同低频震动般的“压力”正从那扇门后不断散发出来,与他脑海中那个符号的印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他不敢靠得太近,每次接近,都会引来强烈的精神冲击和附近异常的躁动。
他也更加留意王明。王明似乎恢复了些许元气,但身上的疲惫感挥之不去。他按下黄色按钮的频率依旧很高,那根金属短杖也被他放在更触手可及的地方。艾文注意到,王明偶尔会离开中控室,时间不长,但行踪诡秘,似乎总是在避开主要的巡视路线。
一切,都在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中维持着。
直到那个夜晚。
那是艾文与李港约定再次碰头的前一个夜班。厂区的异常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暗红色的灯光如同癫痫病人般疯狂闪烁,锈渍几乎覆盖了所有非主要通道,无面人影成群结队地出现,它们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扳手,有时甚至会主动逼近,迫使艾文不得不频繁使用规则提问(这让他精神负担极大)或冒险绕行。
凌晨3:17的铃声响起时,不再是单纯的蛊惑,而是带着一种尖锐的、仿佛胜利宣言般的狂喜!艾文默念守则时,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剧痛难忍。
他知道,某种临界点快要到了。
就在他强忍着精神的不适,完成巡视,准备返回中控室进行最后阶段的值守时,他佩戴在工服内侧、一个用于简易计时的、磁场异常敏感的老旧指北针(他偷偷带进来的),指针突然开始疯狂地旋转,然后猛地定格,指向了一个方向——d区!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个符号的印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出事了!李港那边!
艾文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疲惫和精神创伤,立刻朝着d区的方向狂奔而去!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越靠近d区,那种混乱和恶意的感觉就越发浓烈。灯光闪烁得几乎无法视物,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臭,还夹杂着一种……烧焦蛋白质的气味?
当他冲进李港主要负责的d区核心车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车间中央,那片曾经只是浅洼的锈潭,此刻已经扩大成了一个巨大的、翻涌着粘稠气泡的锈色湖泊!而湖泊的中央,一个由锈渍凝聚而成的、模糊扭曲的、如同某种巨大心脏般的物体正在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强烈的精神污染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而在“湖泊”的边缘,靠近一台倾倒的铣床旁边,艾文看到了李港!
李港的工服破损不堪,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抓着一根裸露的钢筋,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扳手,但扳手已经脱手,掉落在不远处的锈渍中,正在被缓缓吞噬。他的脸上、手臂上布满了被锈渍腐蚀的可怕伤口,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不断蔓延的暗红色锈斑!
最让艾文心胆俱裂的是,李港的眼睛——他的瞳孔,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正常的黑色,向着那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转变!他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正在被强行抹除的绝望!
“李港!”艾文嘶声大喊,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李港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那双即将彻底变红的眼睛看向艾文,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警告,“陷阱……是陷阱……它们……利用了……我的……恐惧……”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符号……在……王……”
话语戛然而止。
李港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彻底消失,被纯粹的、空洞的暗红所取代。他抓住钢筋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瘫软下去,被脚下翻涌的锈渍迅速包裹、拉扯……
艾文眼睁睁地看着,李港的身体在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中,如同落入强酸的糖果般,迅速消融、变形,最终,与那片巨大的锈色湖泊……融为一体。
湖泊中央那个巨大的“心脏”搏动得更加有力了,仿佛饱餐了一顿。
艾文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李港……死了。被吞噬,被同化。就在他眼前。
而他最后未能说完的遗言,像是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艾文的耳边。
“……符号……在……王……”
符号在王明那里?还是……王明就是符号的一部分?
脆弱的联盟,尚未真正开始,便已彻底破碎。希望之光,刚刚点燃,便被无情掐灭。
艾文站在那里,站在翻涌的锈湖之前,站在李港消失的地方,站在无边的暗红与绝望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如同深渊般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