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回响者”如同生锈的发条人偶,迈着僵硬而同步的步伐,从阴影中缓缓逼近。它们暗红色的瞳孔在粘稠的暗红灯光下,反射不出任何光泽,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空洞。它们的目标明确——艾文,或者说,是他怀中那仍在隐隐发烫、与四号车间产生诡异共鸣的笔记本。
退路被堵死,侧方是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管道和设备,后方则是那扇仿佛连通着地狱的、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四号车间铁门。艾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握着扳手的手心里满是滑腻的汗水。
不能硬拼!守则第六条只提及用扳手应对单个无面人影,对“回响者”无效,更何况是两个!跑?它们的速度看似不快,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场似乎能延缓他的动作,而且天知道这附近还有多少它们的“同伴”!
电光火石间,艾文的视线扫过那两个“回响者”空白的编号区域,扫过它们暗红的瞳孔,最后定格在它们身上那与自己同款的蓝色工服上。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恐惧冻结的脑海——
规则!它们或许扭曲,但可能依旧受到某种底层规则的束缚!就像无面人影会被扳手“规则”驱散一样!
守则第三条……关于穿蓝色工服同事的条款……不能回答“你是谁”、“几点了”这类问题……
它们现在,还算“同事”吗?它们还会受到这条规则的约束吗?
没有时间验证了!这是唯一的生机!
就在两个“回响者”距离他不足三米,几乎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混合铁锈与腐烂气息的瞬间,艾文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对着它们嘶声吼道:
“你们是谁?!”
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突兀地回荡,甚至短暂压过了机器的低鸣。
奇迹发生了。
那两个原本毫无停顿、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般逼近的“回响者”,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动作猛地一滞!它们僵硬地停在了原地,抬起的脚悬在半空,暗红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突!
它们那空洞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搐,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某种力量死死扼住喉咙。一股强烈的、混乱的精神波动如同涟漪般从它们身上扩散开来,冲击着艾文的意识,他仿佛听到了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和迷茫的嘶吼与哀求!
规则起效了!这条针对“蓝色工服同事”的规则,竟然对已经异化的“回响者”依然有效!它们无法回答这个涉及自身身份认知的问题,陷入了某种逻辑死循环或强制停顿状态!
艾文心中狂喜,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看准两个“回响者”之间因为停滞而出现的缝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就在他与它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其中一个“回响者”那抽搐的嘴角,猛地裂开了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一丝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从中渗出。它那暗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艾文,里面不再是纯粹的空洞,而是瞬间涌入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哀求,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希望的闪光?
艾文无暇细究,他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沿着来时的通道发足狂奔!他能感觉到身后那混乱的精神波动在迅速平复,那两个“回响者”似乎即将从规则的束缚中挣脱!
他不敢回头,拼命奔跑,胸口那笔记本的灼热感依旧清晰,仿佛一个不断发射信号的信标,吸引着黑暗中所有的恶意。他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
他没有直接逃回中控室,而是拐向了一条通往偏僻角落的小路,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型液压站,平时几乎无人涉足。冲进液压站,确认四周暂时安全后,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掏出那个笔记本,它依旧滚烫,封面上的暗红色污渍仿佛活了过来,在微微蠕动。不能再带着它了!“它”能通过这个笔记本定位他!
但直接丢弃也不行。记录者用生命换来的信息,绝不能落回“它”的手中,或者被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捡到,引发更大的灾难。
他目光扫过液压站角落的一个老旧、布满油污的金属工具箱。他冲过去,打开工具箱,里面是一些早已锈蚀不堪的废弃工具。他一把将这些工具倒出,然后将那本滚烫的笔记本猛地塞进工具箱最底层,用力合上盖子!
就在工具箱盖子合拢的瞬间,他胸口的灼热感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搜寻意味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从他刚才来的方向扫过,在液压站附近徘徊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目标,最终缓缓退去。
艾文瘫坐在地上,冷汗几乎将全身湿透。他成功了,暂时屏蔽了笔记本的“信号”。
但危机远未解除。他触碰了禁忌,利用了规则的漏洞对抗了“回响者”,还近距离接触了四号车间,引发了符号共鸣。“它”已经彻底记住了他。
休息了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艾文开始整理思绪。笔记本虽然藏起来了,但那个符号和他记住的信息还在。“三种代价,一种归途”……“非刻痕,乃侵蚀之痕”……“见于心扉与铁扉之畔”……
代价……归途……
他回想起刚才那个“回响者”嘴角渗出的暗红色血液,以及它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那是否就是……“代价”的一种体现?它们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徘徊的怪物,这就是触及秘密的代价?
那“归途”呢?是指解脱?还是指……像老张那样彻底“融化”成锈渍?
还有,“心扉”被侵蚀……艾文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刚才为了活命,强行对“回响者”使用了规则提问,那种混乱的精神冲击,以及后来感受到的搜寻“视线”,是否已经对他的“心扉”造成了某种程度的“侵蚀”?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个符号的印记,似乎更加清晰、更加顽固了。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当务之急,是平安度过今晚,然后想办法进一步探查。笔记本不能带在身上,但他需要里面的信息。尤其是那个符号。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圆珠笔,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脏污的工服内侧。一个冒险的想法浮现——他将符号和关键信息,用极小的字迹,记录在了工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靠近腋下的位置。这里不容易被注意到,即使工服被检查,也未必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没有明显的破绽,这才小心翼翼地离开液压站,继续未完成的巡视。
接下来的时间,他感觉整个厂区的“恶意”似乎都收敛了一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锈渍依旧,无面人影依旧,但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减轻了。或许是因为笔记本被屏蔽,“它”暂时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但他能感觉到,一种更深沉的、更加庞大的意志,正在黑暗中缓缓苏醒,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凌晨3:17的铃声响起时,艾文依旧按照守则默念,但他能感觉到,这次的铃声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交接时分,当他走进中控室时,王明正站在门口,似乎特意在等他。王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仔细地扫过艾文全身,最后停留在他那双虽然疲惫但依旧保持清明的眼睛上。
王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艾文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他转过身,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说:“去交接吧。”
艾文看着王明的背影,心中了然。王明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刚才那个拍肩膀的动作,是警告?是确认?还是……某种无言的认可?
他不得而知。
走出厂门,阳光刺眼。艾文下意识地摸了摸工服内侧那用圆珠笔留下的、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符号,代价,归途,心扉,铁扉……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支付了第一笔“代价”——更深地引起了“它”的注意,并且可能已经在自己的“心扉”上,留下了最初的“侵蚀之痕”。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获取一点点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归途”的希望。
前方的黑暗,更加浓重了。但他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被同化,变成下一个老张,或者下一个徘徊的“回响者”。
他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真正的“钥匙”,弄清楚红星机械厂暗红之夜背后,那令人战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