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般的炮火余音,仍在战场上空回荡。
大地焦黑,血流成渠,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旌旗、兵刃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幸存的辽军士卒,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茫然,他们胯下的战马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不时发出一两声惊恐的嘶鸣。
辽军先锋将军耶律雄的半边脸颊,被爆炸溅起的泥土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混着尘土,让他那张原本粗犷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他死死地盯着远处那面“苏”字帅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惊骇,正一点点被无尽的愤怒与屈辱所取代。
“这不是天罚!是宋人的妖术!是他们的妖术!”耶律雄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皮室军的勇士们,难道要被这点小把戏吓破胆吗!他们的妖术用完了!冲过去,只要冲过去,用我们的马蹄,将他们碾成肉泥!”
“为了大辽的荣耀!为了可汗!杀——!”
在耶律雄的强行弹压与鼓动下,残存的辽军骑兵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股悍不畏死的凶性所覆盖。他们是草原上的狼,是可汗手中最锋利的刀,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杀!杀!杀!”
近两万名辽军骑兵,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重新汇聚成一股虽然凌乱、却依旧汹涌的洪流,再次发起了冲锋。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阵型拉得更开,不再像之前那般密集,以求减少那恐怖“天雷”的杀伤。
他们如同一群被激怒的野兽,双眼赤红,发出震天的嘶吼,誓要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高台之上,韩琦看着再次冲锋的敌军,眉头紧锁:“苏侯,敌军又上来了。”
“韩相公莫急,好戏才刚开场。”苏哲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他看着辽军的阵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以为拉开阵型就没事了?天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传令官,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传我将令,神机营,准备!”
“喏!”
令旗挥动,宋军大阵之中,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数千名身穿特制札甲,头戴铁盔的神机营士兵,迈着沉稳的步伐,越过长枪兵阵,来到了阵前。他们手中,都端着一杆造型奇特的黑色铁管,正是苏哲兵仗局的最高杰作——破阵枪。
士兵们面无表情,动作如机械般精准。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他们迅速分成了三排,第一排半跪在地,第二排躬身,第三排直立,黑洞洞的枪口,组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钢铁森林,沉静地指向前方。
五百步……
四百步……
辽军越来越近,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甚至已经可以看清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和挥舞的弯刀。
然而,宋军阵前,依旧是一片死寂。神机营的士兵们,仿佛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他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古井无波,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决定生死的命令。
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威慑。
当辽军的先锋,终于冲入三百步距离的瞬间!
苏哲那面代表着全军指挥中枢的令旗,再度决然挥下!
“放!”
神机营第一排的队官,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个字。
“砰砰砰砰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集如爆豆般的脆响。上千杆破阵枪在同一时间喷射出火舌与白烟,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铅弹,汇成了一道无形的死亡之幕,迎头罩向了冲锋而来的辽军。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辽军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便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他们的身上瞬间爆开一团团血雾,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这股强大的动能打得向后翻倒。
一名辽军千夫长,仗着自己身披双层重甲,挥舞着马刀冲在最前,他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数个血洞正在他的铠甲上汩汩冒着鲜血。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随后便一头栽下马背,被身后奔腾的马蹄瞬间踩成肉泥。
“神臂弓!射!”
在破阵枪开火的间隙,后方的神臂弓手也发起了攻击。他们的目标,是那些侥幸绕过弹幕,或是企图从侧翼迂回的零星敌军。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支势大力沉的弩箭,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名辽军骑兵眼看就要冲到阵前,脸上刚刚露出喜色,一支弩箭便从他的眼窝射入,贯穿了整个头颅,将他死死地钉在了马背上。
“第二排,放!”
第一排的士兵在射击完毕后,立刻退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装填程序:通条清理枪膛、倒入火药、放入铅弹、压实、倒入引火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早已演练了千百遍。
而第二排的士兵,则上前一步,举枪,瞄准,射击!
“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片密集的枪响,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第三排,放!”
“第一排,放!”
“……”
三段轮射,周而复始。
神机营的士兵们,就如同一台精密而又冷酷的杀戮机器。一人开火,一人装填,一人准备,完美的衔接,让破阵枪的射击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空档。
那一片片由铅弹组成的死亡之墙,虽然无形,却是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辽军引以为傲的骑兵,他们赖以称霸草原的冲击力,在这道铁雨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可笑和无力。他们像是冲向礁石的浪花,除了被撞得粉身碎骨,掀起一片血色的泡沫之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如下饺子一般,一排排地倒下。后面的人想要停下,却被更后面不明所以的同袍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然后步上后尘。
三百步到一百步之间这短短的距离,此刻却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路。辽军骑兵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始终无法突破这道由钢铁与火焰构筑的防线,只能在绝望中,被这片铁雨无情地吞噬。
耶律雄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幅惨烈的景象,他的心在滴血。这可是皮室军啊!是大辽最精锐的战士!可现在,他们却像麦子一样,被人一茬一茬地收割,毫无还手之力!
他终于明白了,宋军的“妖术”,不是用完了,而是换了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
“撤……撤退……”
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辽军的冲锋势头被彻底遏制,整个阵型因为巨大的伤亡和恐惧,陷入一片混乱与停滞的时候。
高台之上,苏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手中的令旗,指向了左右两翼的方向,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咚——咚——咚——!”
一直沉默的战鼓,在这一刻,终于如火山般爆发!
“杀啊——!”
早已按捺不住的孟阔,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他一马当先,率领着五千龙卫军精骑,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从宋军大阵的左翼,狠狠地凿入了辽军混乱的侧翼!
与此同时,另一侧,副将同样率领五千骑兵,发动了致命的突袭!
一万名以逸待劳的宋军骑兵,就如同一把张开的巨大剪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剪向了辽军那已经糜烂不堪的阵型!
“噗嗤!”
孟阔手中的长槊,轻易地捅穿了一名还在发愣的辽军骑兵的胸膛,他手臂一振,便将那尸体挑飞出去。他身后的宋军骑兵,则挥舞着雪亮的长刀,如同虎入羊群,开始了酣畅淋漓的砍杀。
辽军的侧翼,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便被撕裂、洞穿。
孟阔与副将,如两柄无坚不摧的利刃,率领着各自的部队,没有丝毫恋战,而是坚决地执行着苏哲的命令——穿插!分割!
他们一左一右,硬生生地从数万人的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两支铁流的先头部队,在辽军阵型的中后方胜利会师时,原本还聚在一起的辽军,已经被这雷霆一击,彻底地分割成了前后两块,再也无法首尾呼应。
高台之上,韩琦看着这堪称教科书般的战场调度,看着那被完美分割的敌军,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喃喃自语道:
“赢了……此战,赢了!”
苏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缓缓说道:“不,韩相公,这才只是开始。”
他的目光,投向了捧日军主将周勇的方向。
那头猛虎,已经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