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煌在空中被撕裂的时候,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地方。他的左臂已经没了感觉,金属骨架露在外面,皮肉烧焦了,电线断开垂着。血和冷却液混在一起,在空中变成一颗颗小珠子飘着,后来被气流卷走。他顾不上看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他知道要是感觉到疼,自己会直接晕过去。现在他只能靠剩下的神经发出震荡波,像盲人用拐杖探路一样,试试前面有没有路。
空气炸开了,电光四散,周围的空间暂时稳住了。但代价很大——他体内最后的储能快用光了,警报早就没了,因为连报警的芯片都烧坏了。
艾德琳刚抓住他的手,就被一股力量扯开。那是空间乱流,看不见却很厉害,像有大手把他们硬生生分开。她整个人翻出去,身上的装甲一块块脱落,每掉一块都带着皮肉撕裂的声音。她的右腿扭成奇怪的角度,但她咬紧牙关,把最后一点力量送到指尖,在空中画出半个符文。那道光一闪就没了,可它指出了方向——只能往前。后面已经塌了,是黑洞,唯一的活路在前面。
凯莉斯突然觉得后背剧痛,像有烧红的铁插进骨头里。她没喊,只是喉咙发甜,有血涌上来,又被她咽下去。预知系统早坏了,量子装置一进来就被毁了。她换了办法:把断掉的翅脉插进脖子后面的神经节,靠身体在未来几秒内的震动来判断路线。这不是看到未来,而是“听”未来。每次接入都很痛苦,脑子像被刀搅,记忆碎掉,理智模糊,只能留下一点点信息拼凑。
三秒后,她猛地拍向雷煌的背。
“往左!偏三度!”
声音沙哑,但雷煌立刻改变电流方向。蓝色电光从他胸口炸开,像闪电劈开混乱,在前面撕出一条通道。空间裂开又合拢,边缘闪着紫黑色的光,说明现实正在崩溃。他们三人贴着边缘冲进去,就像在巨兽嘴里逃生。
里面没有上下,踩的地方可能是古代战场,也可能是还没形成的星云。雷煌每走一步,就用一次心跳推动电流——他让心跳和电磁同步,维持身体运转。他不能看,右眼的机械眼彻底坏了,只剩一个发烫的空壳,偶尔流出带油味的脓。他靠节奏走路,一秒一步,像祖先在灾难中那样,凭本能活着。
艾德琳拖着断腿跟在后面。她的护心镜只剩一小块碎片,死死攥在手里,边角割破了手掌,血顺着手指滴下。她不敢松手,这是她和审判庭唯一的联系——不是工具,也不是信物,是一种象征。只要它还在,她就还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不是被抛弃的废人。血流进眼睛,她眨不掉,视线一片红,像隔着血看世界。她知道不能倒,一倒就起不来。不是因为伤重,而是这里的重力不稳,一旦倒下就会被吸进地下的引力井。
凯莉斯闭着眼,头靠在雷煌肩上。她的翅膀全碎了,只剩几根主干连着脊椎,像枯枝一样挂着。每次预警都像有人拿刀搅她脑子,眼前全是幻象:死去的人、倒塌的城市、燃烧的飞船……她靠记忆找路——记住刚才发生了什么,再推下一秒该去哪。这方法很危险,错了就会神经烧毁。但她没别的选择。
“前面……有墙。”她轻声说,像梦话。
雷煌停下。他没看见,但他感觉到了。空气变重,磁场成了环形,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尖冒出一点火花。光闪了一下,照出前方悬浮的一层光幕。上面有复杂的纹路,冰冷又陌生,像是某种验证机制,又像古老的封印。
“打不开。”艾德琳喘着气说,每个字都带血沫。
雷煌没说话。他知道打不开。这种门不会被暴力破坏,它需要匹配,需要钥匙。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两条手臂都废了,储能快没了。他只有一次机会,要么开门,要么被后面的坍塌吞掉。
“我来。”艾德琳把护心镜碎片放进嘴里,用牙咬住。她撕开胸前的装甲,露出锁骨下的一道旧伤疤。那是她成为审判官时留下的印记,深紫色,中心有一点金光,早已暗淡。她用指甲划破疤痕,血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她开始念一段话。不是普通的语言,而是被禁用的古语——传说能唤醒神性的语言。每个音节都很艰难,带着血和绝望的坚持。最后一个词说完,她喷出一口血雾,雾中有淡淡的金光射向光幕中央。
光纹微微动了动,有了反应。
“差一点。”凯莉斯睁开眼,“频率对了,但少了引导序列。”
雷煌明白她的意思。灵能打开了锁孔,但没有密码。他看向凯莉斯:“你能看到吗?那个画面。”
她点头又摇头:“我看不清……但我记得。”
她抬手,拔出一根断掉的翅脉。尖端沾着液体,在空中轻轻抖。她把它刺进太阳穴,动作干脆,没有犹豫。血顺着脸流下,她的眼球剧烈颤动,像是强行连接某个信号。她开始抽搐,嘴角冒白沫,但意识还在拼命运转——她在回想他们跳进无影之地前的最后一刻:三人跳出崩塌区,背后空间瓦解,进入黑暗。这个画面的坐标、能量、轨迹,全被她提取出来,当作密码输入。
“准备。”她说,声音异常平静。
雷煌弯腰,用右腿支撑身体。他把断掉的左臂插进地上一块金属里。那是平台崩塌时甩出来的导体,还连着部分线路。他启动最后的储能,电流顺着金属杆传入地下,形成一个粗糙的磁场。这不是精确操作,是赌命——他用自己的身体当天线,用大地当共鸣腔,试图激发出匹配光幕的频率。
嗡——
低频震动扩散,和艾德琳的灵能产生共振。空气中泛起波纹,光幕上的纹路开始转动,像古老齿轮慢慢咬合。
凯莉斯嘴唇微动。她没出声,但数据已通过量子连接传入两人脑海。那是她脑海中唯一完整的画面:三人跳出崩塌区,背后空间瓦解,进入无影之地。所有信息都被她强行提取,作为预知序列发送。
三股力量在光幕中心汇合。
一瞬间,所有纹路亮起。不是爆炸般的闪光,而是一点点点亮,像沉睡已久的机器终于认出了来人。光幕从中分开,无声开启。里面是一片安静的空间,地面平整,墙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却让人感到安心。没有污染,没有腐化,连灰尘都没有。
雷煌迈出一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艾德琳扑过来扶他,自己也差点摔倒。她脸色苍白,嘴角不断流血,但仍紧紧抓着他。她把护心镜碎片按在他胸口,想稳住心跳。那点光闪了几下,最终熄灭。她没哭,只轻声说:“至少……我们活着出来了。”
凯莉斯靠着门框,全身发抖。她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光影。但她知道,他们到了。她伸手碰了碰门内的空气。温度正常,气流稳定,没有腐化。她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我们……到了。”
雷煌抬起头,脸上还在冒烟。他看不见里面,但他能感觉到——这里没有压迫,没有扭曲,没有诡异的低语。这是真实的,是安全的。他想说话,却发现嗓子被烧坏,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一道,像是确认这片土地是不是真的。
艾德琳靠着墙滑坐在地,一只手仍抓着雷煌的衣服。她太累了,连呼吸都费劲。但她没闭眼。她盯着门内,怕这只是幻觉。她想起十年前第一次站在审判庭门前的样子。那时她以为荣耀才是终点,现在才懂,活着就是奇迹。
凯莉斯慢慢蹲下,把头埋在膝盖里。她的翅膀彻底碎了,再也飞不起来了。可她活下来了,他们都活下来了。她不需要飞翔了,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
身后,最后一段通道轰然塌陷。所有的碎片、记忆、错乱的时间,全被黑洞吞没。那扇门静静立着,隔开了死亡与生还,也隔开了过去与未来。
雷煌用力撑地,想站起来。手指抠进金属缝隙,关节咔咔响。艾德琳伸手拉他,另一只手还握着那块失效的护心镜。
凯莉斯抬头,望向门内深处。
那里有一张石台,台上放着一本册子。
封面不知是什么做的,不像金属也不像石头,摸起来温润又坚硬。上面刻着七个字,笔画古老庄重,像是用星辰的轨迹写成:
“归来者,当承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