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掌心紧握着那截断裂的机械手指,金属边缘仍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他垂着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轻轻颤动:这手废了……往后还怎么护着你?
四下寂静。
厨房的灯光昏黄温暖,灶上的铁锅还残留着油光,地面散落着几片未及清扫的碎玻璃。陈砚舟立在操作台前,慢条斯理地用抹布擦拭着刀架,动作从容不迫。
沈君瑶蹲下身,从急救包中取出纱布和消毒液。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径直撩起他的衣袖,开始处理手臂接口处烧焦的线路。
你今天不是用手指挡的刀。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是用心。
许铮依旧低着头。
唐绾将相机挂在颈间,走到他身旁。明天去慈善厨房吧。她说,换个环境,换种活法。
余昭昭点头附和:我都报名了,那边正缺人手。
宋小满从储藏室取出一把崭新的锅铲,递到他面前。这把铲子比寻常的宽上一圈,握柄加厚处理,表面打磨得锃亮。
握得住就行。她说,火候靠的是心,不是手。
阿阮静立在门口,铜铃在指尖轻晃。她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陈砚舟缓步走近,将抹布搭在肩头。做一顿饭,他说,比打一场架更难,也更重要。
许铮终于抬起眼帘。
次日清晨,六人乘着一辆小面包车驶向城西社区中心。途中无人提及昨夜惊心动魄的搏斗,也没有人询问他的伤势。余昭昭放了一首舒缓的老歌,旋律轻柔,节奏平缓。
目的地是一处老旧的社区食堂,墙上贴着爱心助餐的红色标语,几张简易餐桌拼凑在一起,灶台是临时搭建的。
负责人是位年过花甲的阿姨,见到他们到来,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今天要做仁心粥,给独居老人送餐。她解释道,米要熬出米油,红枣枸杞不能少,关键是火候要稳。
许铮站在灶台前,握着宋小满赠予的加宽锅铲,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先淘米。宋小满立在他身侧,淘三遍水,不用着急。
他依言照做,动作略显僵硬。
火开小些。余昭昭凑过来,笑盈盈地比划着,你看,要像跳舞一样,轻柔些,稳当些。
他尝试着搅动锅底,米粒在沸水中缓缓翻滚。
唐绾举起相机,一声捕捉到他舀米的瞬间。这一勺,她说,比枪还重,因为你盛满的是心意。
沈君瑶在一旁切着配菜,忽然开口:我在警队教新人格斗技巧,但从没教过他们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她顿了顿,你现在学的,是更重要的功课。
阿阮走到灶边,轻轻摇响铜铃。听,锅在说话。她柔声道,它在说,有人正饿着,需要温暖。
许铮低头凝视着锅中的粥,米粒已经绽开,水面泛着淡淡的粉晕,红枣在汤中轻轻打着旋儿。
他忽然感到掌心发烫。
陈砚舟走到他身后。红枣补血,枸杞养神。他说,这两样,是给孤独的人补心的。
许铮点点头,将最后一把枸杞撒入锅中。
粥熬好了,分装进保温桶。一行人提着食盒,挨家挨户送去温暖。
最后一位是位独居的老太太,银发如雪,脊背佝偻得厉害。她开门时双手微颤,见到食盒时明显一怔。
你们……是来送饭的?
许铮将粥碗递上,我做的。
她接过碗,轻轻吹了吹,小心啜饮一口。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眼角渐渐湿润。
她又喝了一口,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这个味道……她声音哽咽,像我老伴临走前给我熬的最后一碗粥。
屋内一片寂静。
老太太抬起头,紧紧握住许铮的手:小伙子,谢谢你记得我们这些人。
许铮怔在原地,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返程途中,车内无人言语。
快到店门口时,许铮忽然开口:我没出力气,也没流血,这算哪门子功劳?
陈砚舟望着车窗外次第亮起的路灯。刚才那碗粥,治不了病。他说,但它治愈了人心。
他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许铮:我们这些做饭的人,手里握着的不是锅铲,是人心。
他轻轻拍了拍许铮的肩膀:你昨日挡刀是勇,今日煮粥是仁。勇能破敌,仁能安世。
许铮伫立不动。
晚风从巷口拂来,卷起一片枯叶。
他低声呢喃:仁心……是啊,不单是守护,更是温暖。
车停在餐馆门前。灯火依旧通明,门扉虚掩。
陈砚舟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检查食材。许铮站在门口,望着那口仍冒着袅袅余温的灶台。
我想再练练刀工。他说。
正在清洗刀具的宋小满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默不作声地从腰间取下一把柳叶刀,轻轻放在案板上。
刀身轻薄,刃口闪着寒光。
许铮走近,伸手握住刀柄。
他的机械手仅剩三指,接口处焦痕犹在。他用左手稳住刀背,右手缓缓提起。
第一刀落下,土豆片厚薄不匀。
第二刀,稍见进步。
第三刀,他停顿片刻,调整呼吸。
路过的沈君瑶顺手将围裙递给他。
唐绾倚在门框上,相机垂在胸前,没有拍摄,只是含笑注视。
余昭昭掏出手机,播放起轻柔的音乐。
阿阮摇响铜铃,清脆一声。
陈砚舟在灶前试味,往汤中撒入一小撮盐。
许铮继续切着。
第五刀,土豆片薄如蝉翼,整齐地叠在案上。
他低头注视着那堆土豆片,忽然觉得胸口的郁结松动了。
原来不必挥拳,也能让人安心。
原来不必流血,也能完成守护。
他放下刀,拿起锅铲,走到灶台前。
陈哥。他说,我能试试炒个青菜吗?
陈砚舟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锅烧热,倒油,青菜下锅。
滋啦作响。
许铮握紧铲子,开始翻炒。
油烟升腾,有些许焦糊,他没有停手。
第一盘炒出来色泽暗淡,咸淡也不够均匀。
他将菜端到桌上,自己尝了一口。
略带苦涩,稍咸,但是温热的。
他笑了。
陈砚舟走过来,夹了一筷,细细咀嚼后说:下次少放半勺盐。
许铮点头:
窗外夜色深沉,街巷空无一人。
餐馆的灯火依然明亮。
陈砚舟翻开明日的菜单本,开始书写。
许铮站在灶台前,重新清洗铁锅。
水流哗哗作响。
他左腕的机械义肢滴下一滴冷却液,落入水槽,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没有擦拭,只是凝视着那滴液体消融在水流中。
随后他关掉水龙头,取来一块干净抹布,开始擦拭灶台。
抹布所过之处,不锈钢台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他停下动作,静静注视了两秒。
而后,他将抹布挂回钩子,转身打开冰箱。
里面整齐摆放着明日所需的食材:翠绿的青菜、土鸡蛋、一小扇排骨。
他逐一检查,确认无误后关上冰箱门。
转身时,他看见案板上的柳叶刀还在原处。
他走过去,用抹布仔细擦拭刀身。
然后,将它轻轻放回宋小满的刀具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灶台前,静立片刻。
陈哥。他又开口,明天我能早点来吗?我想……先把粥熬上。
陈砚舟正在记账,笔尖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许铮一眼。
随你。他说,钥匙在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