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声闷响。
一旁的知县,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衙役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双膝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李去疾的面前。
他什么官威、什么体面,全都不要了。
他对着李去疾,把头往地上死命地磕。
“砰!砰!砰!”
那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先生恕罪!先生饶命啊!”
赵德芳涕泪横流,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瞎了狗眼!是下官治下不严,出了张成这种蠢货,冲撞了先生!”
“下官该死!下官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拿袖子擦眼泪,可那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这是真怕了。
怕到了骨子里。
李去疾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要哭断气的赵德芳,心里一阵无语。
哥,差不多得了,你这演技不去考个北影可惜了。
再哭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他可不想背上一个逼迫朝廷命官下跪的恶名。
李去疾急忙上前一步,弯腰双手将赵德芳扶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更是温和得不像话。
“赵县令,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我今日前来,是来报官的,是来寻求官府庇护的守法良民。”
“你我之间,是官与民,何来恕罪一说?”
这番话,听在旁人耳中,可能没什么。
可听在已经吓破了胆的赵德芳耳中,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他被李去疾扶着,整个人还在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去疾那张和煦如春风的脸。
看看!
看看人家这气度!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仁厚!
自己手下的人都指着鼻子骂人家了,还要对人家的侍女用刑了,可人家呢?
非但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反而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何止是大善人,这分明是活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感动!
无以复加的感动!
赵德芳的内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填满,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他哽咽着,抓着李去疾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先生……先生大恩,下官……下官没齿难忘!”
“从今往后,先生但有差遣,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另一边。
那个始作俑者,江宁县刑名房主簿,张成,此刻也终于从魂飞天外的状态中,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瘫坐着,面如死灰,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县令大人,跪了。
跪得那么干脆,哭得那么伤心。
而那个年轻人,却依旧云淡风轻。
张成不是傻子,他只是头铁。
当“大明皇帝之宝”那方大印映入眼帘时,他的世界观就已经碎了。
他一辈子引以为傲的“铁面无私”,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在杀了人之后,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大摇大摆地来报官。
也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自己百般刁难之下,依旧不愠不怒。
人家不是狂妄。
人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能为皇帝研发绝密军械的人,杀几个拦路抢劫的匪徒,算个事儿吗?
别说杀三个,就是杀三十个,三十个三百个,需要来他这小小的县衙报备吗?
人家手里的能量,动动小指头,就能让那些匪徒和他们背后的主使,从这个世界上蒸发得无影无踪,连一根毛都剩不下。
可他偏偏来了。
还指名道姓,要自己这个“铁面无私”的张主簿来审。
为什么?
张成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人家不是来报案的!
人家是……是看中了自己的“铁面无私”!是来给自己送一场天大的功劳和前程的!
人家是想借自己的手,用大明最正统、最无可辩驳的律法,堂堂正正地,将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敌人,连根拔起!
这是一种点化!
更是一种信任!
想通了这一点,张成的脸上,血色一点点回归。
羞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他颤抖着,挣扎着,从案台后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冠。
然后,他走到李去疾面前,深深地,九十度,鞠了一躬。
“李……先生。”
张成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小人……有眼无珠,误解了先生的深意。”
“小人,给先生赔罪了。”
他没有像赵德芳那样哭天抢地,但这一躬,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真诚。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去疾,一字一顿地说道:
“请先生放心!”
“此案,小人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先生,给朝廷,一个交代!”
李去疾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开窍”的茅坑石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嘛。
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拍了拍张主簿的肩膀,微笑道:“很好,那就有劳张主簿了。”
“还请张主簿,详细纪录一下案发经过吧。”
“流程,还是要走的。”
李去疾这句话,让刚刚站稳的赵德芳,和刚刚立誓的张主簿,都是浑身一震。
尤其是赵德芳,他现在听到“流程”这两个字就哆嗦。
但这一次,他立刻领会了精神。
先生这是要咱们把戏做全套啊!
对!
必须全套!
这不仅仅是先生的案子,这是关系到“皇家军械”安全的大案!是天大的案子!
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
必须办成铁案!
赵德芳瞬间戏精附体,挺直了腰杆,恢复了几分县令的威严,对着张主簿道:“张主簿,听见没有?还不快给先生写记录!”
张主簿郑重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案台后,拿起毛笔。
只是这一次,他的姿态,恭敬得像个小学生。
“敢问先生,事发于何时何地?匪寇有多少人?相貌特征如何?说了些什么?”
他的问题,专业,且详细。
李去疾将之前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只是这一次,他加入了更多的细节。
比如,匪首脸上有道刀疤,明确喊出了要“活捉李去疾”,以及逃跑的方向等等。
张主簿听得极为认真,手里的笔“刷刷”飞舞,将每一个字都记录在案,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录完了李去疾的口供,他又依次询问了锦书、锦绣、锦鱼三位侍女。
三女的回答,简洁明了,与李去疾所说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整个问询过程,气氛庄重,再无半分之前的刁难与轻视。
周围的衙役们,一个个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现在看李去疾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商人了,而是在看一尊神。
一尊能让他们的顶头上司磕头认错,能让县衙里最硬的茅坑石头低头的神。
问询完毕,张主簿将记录好的供状,恭恭敬敬地呈给李去疾过目,请他签字画押。
李去疾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套流程走完,天衣无缝。
李去疾这才转向赵德芳,拱了拱手,笑道:“赵县令,案子已经报了,口供也录了,剩下的事情,就要依仗官府了。”
“我希望,县衙能动用全部的力量,尽快将那些在逃的匪寇捉拿归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毕竟,这伙匪徒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朝廷的军械研发主官,其心可诛。”
“其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是否会对咱们大明的军工安全,造成更严重的威胁……”
“我想,这已经不仅仅是我李某人的私事了。”
“这,是国事。”
“轰!”
赵德芳的脑子,又是一声巨响。
国事!
先生把这事,直接定性为“国事”了!
他瞬间明白了李去疾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给自己指路啊!
查!
必须往死里查!
把这案子办得越大越好!越轰动越好!
只要把幕后主使挖出来,那就是“清除国家隐患,扞卫军工安全”的天大功劳!
到时候,报到“马老爷”那里……不,是报到陛下那里!
自己这升官发财的路,岂不是跟铺了金砖一样敞亮?
赵德芳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一拍胸脯,声若洪钟。
“先生放心!”
“下官,不,是本官!本官在此立誓!”
“就算是挖地三尺,本官也要把那几个耗子给揪出来!”
“十天!不!三天之内!若是不能破案,本官提头来见!”
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忠心耿耿。
李去疾知道这是在说大话,但还是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有赵县令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便带着常遇春和三位侍女,拿回三只短铳,转身向衙门外走去。
赵德芳和张主簿,率领着一众衙役,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赵德芳只觉得浑身一软,差点没站住。
今天这一天,过的,比他过去十年当官还要刺激。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刚想回后堂歇歇。
一旁的张主簿,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大人!事不宜迟,请即刻调拨人手!下官要亲自带队,前往案发地点,仔细勘验现场!”
赵德芳看着这张打了鸡血的脸,心里一阵腻歪。
查查查,你就知道查!
老子都快吓死了,你倒来劲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有这么个不要命的愣头青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正好在后面坐镇指挥,运筹帷幄。
将来功劳下来了,头功自然是自己的。
要是捅了什么篓子……
嘿嘿,那也是他张成办事不力。
想到这里,赵德芳立刻换上了一副嘉许的表情,拍了拍张主簿的肩膀。
“好!张主簿果然是我江宁县的栋梁!本官就将此事,全权委托于你!”
“来人!县衙所有捕快、衙役,全部调拨给张主簿指挥!不得有误!”
“是!”
张主簿得了将令,激动得满脸放光,对着赵德芳重重一拜,便带着一大票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看着他那急不可耐的背影,赵德芳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回了后堂。
他得赶紧喝杯热茶,好好压压惊。
今天这心脏,跳得有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