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七月,大暑节气,白天的阳光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塔克拉玛干边缘这片小小的绿洲上。空气扭曲蒸腾,吸进肺里都带着滚烫的沙粒感。只有躲进农场深处那座由废弃农机库改造的机器人改装车间,才能喘口气。
车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焊接后的金属焦糊味,还有一股子新切割的绝缘材料特有的化学气息。巨大的工业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动,搅动着闷热粘稠的空气,却吹不散王铁柱额头滚落的汗珠。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心,露出两条黝黑粗壮的胳膊,肌肉虬结,血管像老树的根须一样凸起。
他面前,矗立着一台三米多高的人形机甲。这是农用机甲“拓荒者III型”的原型机,线条粗犷,外壳还是未上漆的金属原色,关节处裸露着粗大的液压杆和复杂的线缆束。此刻,机甲的胸腔护甲被拆卸下来,露出了里面精密的核心控制区。王铁柱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核心处理器旁边的一个预留槽位。
槽位里,静静躺着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暗金色的芯片。芯片表面并非光滑的电路板,而是蚀刻着极其细微、层层叠叠的莲花纹路和梵文种子字,在车间顶灯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深邃的光泽——这是由终南山祝由科铜人密室数据、火星红砂寺佛钟铸造时的能量波动,以及李念墨团队编译的“灵性交互协议”共同凝结而成的“佛心芯片”。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左手稳稳托着芯片,右手则紧紧握着他那把祖传的、油光锃亮的梅花扳手。扳手的木柄已经被几代人手掌的汗水和油脂浸润得如同包浆的古玉,冰冷的金属部分则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岁月的印记。他用扳手前端特制的绝缘卡口,小心翼翼地卡住芯片边缘,准备将它精准地压入槽位底部的接触点。
汗水沿着他的眉骨滑落,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就在这微小的分神瞬间——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
或许是汗水模糊了视线,或许是长时间专注带来的肌肉疲劳,那把被他视若珍宝、握了半辈子的扳手,竟从他汗湿的掌心滑脱!扳手打着旋,带着沉重的破风声,直直砸向机甲脚边堆放的一堆维修废料!
“糟了!” 王铁柱心里咯噔一下。
废料堆里,一块不起眼的、边缘带着严重熔融变形痕迹的黝黑金属块,被扳手狠狠击中!火星四溅!
这块金属,正是当年三峡工程泄洪闸门在极限压力下崩裂的核心部件残骸!是王铁柱特意从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后留下的纪念物,也是他改装各种“铁家伙”时最信赖的“镇物”之一,蕴含着水与钢在极限对抗中沉淀的某种“意志”。
坚硬的扳手与同样坚硬的三峡残铁猛烈碰撞!一块只有米粒大小、却异常尖锐锋利的铁屑,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崩飞出来!它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偏不倚,正正射向机甲那敞开的胸腔区域!
“噗嗤!”
一声轻响,那枚崩飞的铁屑,竟然深深嵌入了机甲胸腔内部、一块尚未安装的备用钛合金护甲板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嵌入点周围的合金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炽白的光芒涟漪!那光芒并非焊接的电弧,而是一种纯净、神圣、带着某种奇异律动的光!
光芒涟漪的中心,那块嵌入的黝黑铁屑,在炽白的光晕中仿佛被点燃、被重塑!它的形态在光中飞速改变、延展、勾勒——最终,一个清晰无比、边缘流动着柔和金光的“卍”字符号,赫然浮现在了钛合金护甲板的中央!这“卍”字并非刻印上去的,而是仿佛由内而外、从金属的原子层面生长、显现出来,成为了机甲胸膛上一枚天然的神圣徽记!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个由三峡残铁碎屑化成的发光“卍”字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般,悄然亮起!那幽蓝的光点,正是冰封绝境中,李玄策以自身精血意志融合破碎轴承形成的“血晶硬盘”的微小碎粒!不知何时,它竟附着在那块三峡残铁上,此刻随着“卍”字的诞生,一同嵌入了这具钢铁躯体的“心脏”位置!
“嗡……”
整个机甲内部,原本沉寂的线路和能量核心,仿佛被这突然出现的“卍”字符号和其中幽蓝的“心核”所激活,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和谐的共鸣嗡鸣。机甲头部那两只原本黯淡无光的电子眼,骤然亮起了温和而充满智慧的金色光芒!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意志驱动,这台巨大的钢铁造物,缓缓抬起了它粗壮的合金手臂。它的动作不再像之前测试时那样略显生涩和机械,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与禅意。巨大的金属手指以一种极其精妙、充满慈悲意味的姿态,在胸前缓缓变化,最终定格为一个标准的“拈花一笑”手势!
就在这“拈花”手势完成的刹那,安装在机甲左肩胛骨位置、那枚来自明代绣春刀柄的螭首兽面铜扣,其兽口中含着的铜珠,猛地发出一阵高频的、无声的震颤!
嗡——!
一道无形的信号脉冲,以螭首扣为原点,瞬间穿透了车间厚重的金属顶棚,直冲天际!
几乎在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非洲,撒哈拉沙漠南缘,一个饱受风沙侵蚀、土地贫瘠的小村庄。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龟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干燥。一群面黄肌瘦、眼睛却异常明亮的当地孩子,正围坐在村庄中央一棵巨大的猴面包树稀疏的树荫下。他们面前的地面上,简单地铺着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毯子。
毯子上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水波般的光纹!紧接着,一个清晰、稳定、色彩鲜艳的全息影像瞬间展开!
影像中,赫然是西疆农场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洲!镜头聚焦在一垄垄整齐的田地上,翠绿而坚韧的土豆苗正顽强地挺立在沙质土壤中,发达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画面精细得连叶片上细微的绒毛和根须间缠绕的、已经干枯却仍透着生命韧性的深紫色葡萄藤残蔓(沙暴藤塔的残留物)都清晰可见。
一个浑厚有力、带着浓重西疆口音的汉语讲解声响起(正是王铁柱录制的种植教程),通过同步翻译成当地土语的字幕显示在影像下方。更神奇的是,在影像的背景天空区域,一行行流动的金色文字如同飘带般时隐时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正是方清墨难产时,那根纳米光纤上流淌过的《千字文》!
孩子们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如此贴近他们生存困境的“神迹”!影像中,一双粗糙但灵巧的大手(王铁柱的手)正在演示如何利用有限的沙土和水源,培育这种能在恶劣环境生长的抗沙土豆。讲解深入浅出,充满了老农的智慧和土办法的巧妙。
“看!根!像…像蛇一样抓住沙子!” 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指着全息影像中土豆苗发达的根系,激动地用土语对身边的弟妹们喊着,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们的小手不自觉地模仿着影像中挖坑、埋种、浇水的动作,仿佛那充满生机的绿意和沉甸甸的收获,已经触手可及。
地球另一端,北京中科院家属院。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婴儿房里洒下温暖的光斑。方清墨半倚在舒适的摇椅上,解开衣襟,正给刚出生几个月的幼子哺乳。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有力地吮吸着,发出满足的咕哝声。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婴儿身上特有的、洁净温暖的气息。
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方清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经历过生死后的沉静与母性的辉光。她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小生命,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家伙粉嫩的小胳膊小腿有力地蹬动着,左脚踝外侧那片由流动的幽蓝光点构成的“星空”胎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就在这时,方清墨感到胸口一阵温热的涌动。她微微低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哺育孩子的乳汁,在溢出皮肤的瞬间,竟折射出一种奇异的、非自然的七彩光泽!那光泽并非液体本身的颜色,而像是乳汁中融入了无数极其细微的、发光的丝线!
这些发光的丝线随着乳汁的流淌,竟没有滴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自发地飘向了婴儿左脚踝那片幽蓝的“星空”胎记!
光丝触碰到胎记边缘流动的幽蓝光点的刹那,仿佛触发了某种共鸣。幽蓝的光点骤然亮起,光芒流转加速!而那些带着七彩光晕的乳汁丝线,则如同最灵巧的绣娘手中的银针彩线,开始在那片“星空”胎记的“画布”上飞速穿梭、交织!
方清墨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越科学解释的一幕。
乳汁中的光丝并非随意游走。它们以婴儿脚踝的肌肤为底,以那片幽蓝流动的“星空”为背景,正极其精细地“刺绣”着一幅立体的微缩景观!暗红色的粗粝岩壁、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寺宇轮廓、巨大的陨铁佛钟、甚至钟体上隐约可见的星图纹路和嵌入的深褐色陶瓷碎片(火星红砂寺)…… 一幅完整的火星红砂寺全景图,正被这源自母体的、融合了秦陵蚕丝生命信息的光之乳汁,一针一线地“绣”在了新生儿的肌肤之上!
随着最后一根光丝隐没在胎记深处,那幅微缩的“火星佛寺”刺绣完成了最后一笔。它静静地“镶嵌”在婴儿脚踝那片流动的幽蓝星空中,散发着温润而神圣的微光,与“星空”和谐地融为一体。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吮吸,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脸上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方清墨轻轻抚摸着儿子脚踝上那幅不可思议的“刺绣”,又抬头望向窗外无垠的蓝天,仿佛能穿透大气层,看到那颗遥远的红色星球,看到那座由钢铁与信仰共同铸造的寺庙。她的心中充满了对生命奇迹的敬畏,以及对那无形中连接着星辰、大地与人间血脉的宏大力量的深深感恩。一滴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带着微笑的脸颊,滴落在婴儿柔软的发顶。
而在西疆那闷热的改装车间里,王铁柱还保持着刚才扳手脱手时的僵硬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胸膛镶嵌着发光“卍”字、摆出拈花手势的机甲。机甲的电子眼温和地“注视”着他,那金色的光芒仿佛带着一丝……安抚?
“乖乖……” 王铁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抬起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看着掌心沾染的污迹,又看看机甲胸口那神圣的徽记,再想想刚才那离奇崩飞又化形的铁屑,最后目光落在静静躺在废料堆里、那把差点闯祸的祖传扳手上,嘴里喃喃地嘟囔着,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这铁疙瘩……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