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令天明和李毅飞在书记办公室谈话的同时,省长徐慕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
徐慕今年五十六岁,比令天明小两岁,但在江省的时间不长——但从市委书记到省长,这条路他走了十年。
此刻徐慕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老式钢笔。秘书小何站在桌前,声音压得很低:
“……下午中心组学习结束后,李省长去了令书记办公室,谈了大约四十分钟。出来时手里拿了个文件袋。”
“什么文件袋?”徐慕头也不抬地问。
“普通的牛皮纸档案袋,看不出来厚度。”
徐慕把钢笔放下,拿起桌上的紫砂杯喝了口茶。
茶是上好的普洱,汤色红浓明亮。他喜欢这个颜色,像极了官场上某些时刻需要保持的底色——不张扬,但有底蕴。
“还有吗?”
“姜厅长今天下午去了两次令书记办公室,第一次十分钟,第二次半小时。”小何停顿了一下,“另外,李省长上周去了科技厅调研,见了‘飞虹无人机’的陈志远,两人单独谈了大概五分钟。”
徐慕点点头,挥挥手。
小何会意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徐慕一个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省长办公室在省大楼的八楼,视野极好,能看见大半个市区。
远处长江如练,江面上货船往来如梭。
他想起几年前前李毅飞刚调来江省时的情景。
三十多岁的副省长简直市委书记,全国都少见。
后来李毅飞只花了两年时间就升到常务副省长,这个让很多人都不理解,太年轻了。
当时省委常委会上讨论李毅飞的分工时,不少人觉得太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是徐慕力排众议:“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敢闯敢干。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旁边把把关就行。”
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不仅敢干,还会干。
但徐慕没有急着表态。
在官场这么多年,他太清楚一个道理:看人不能只看一时一事,要看他在关键时刻的选择,看他在利益面前的底线,看他在压力之下的韧性。
李毅飞最近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从敲打姜明远,到在中心组学习上公开谈技术安全,再到私下调查那些外资企业的离境内幕——这一系列动作,既有胆识,也有章法。
但还不够。
徐慕要看的,是李毅飞接下来怎么走。
欧洲考察是个试金石,也是块照妖镜。
在国外,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没有那么多顾忌,人的本性往往会暴露得更彻底。
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徐慕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老徐,最近江省动静不小啊。”
是政务院一位老领导,徐慕当年的老上级。
“领导,都是正常工作。”徐慕语气恭敬。
“正常工作?”电话那头笑了,“我可听说,有人想把天捅个窟窿。
老徐,你在江省这么多年,该稳的要稳住,该动的也要动。
有些人,该敲打就得敲打。”
通话只有短短两分钟,但信息量很大。徐慕放下电话,眼神变得深邃。
这位老领导,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件事:京城有人在关注江省的情况,而且乐见李毅飞的动作。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冷明沐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是另一番景象。
冷明沐今年六十二岁,已经到了省部级干部的退休年龄线。
他在江省当书记已经五年,按照惯例,明年就该退了。
此刻他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手里的两个核桃转得飞快。
秘书小刘轻手轻脚地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冷书记,这是下周常委会的议题草案。”
冷明沐睁开眼,扫了一眼文件,又闭上了:“放着吧。”
小刘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刚才令书记办公室那边,李省长去了很长时间。要不要……”
“不要。”冷明沐打断他,手里的核桃转得更快了,“人家爱怎么谈怎么谈,我们不要管,也不要问。”
小刘退了出去。
冷明沐慢慢坐起身,走到办公桌前。
桌上摆着一份《关于组织赴欧洲经贸考察团的请示》,签发人是令天明,建议名单里李毅飞的名字排在第二位。
他拿起红笔,在文件上批了几个字:“拟同意,请政府那边统筹安排。”
批完,他把笔一扔,又靠回躺椅上。
冷明沐对李毅飞没什么恶感,但也没什么好感。
这位年轻的常务副省长,背景太硬——岳父是政务院副总,这在体制内是人尽皆知的事。
这样的人,用好了是助力,用不好就是麻烦。
所以冷明沐选择观望。
不反对,不支持,不表态。
等风头过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至于令天明和姜明远那些人搞的小动作,冷明沐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他懒得管——明年就退了,何必在最后关头得罪人?
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影响江省大局,他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冷明沐不知道的是,在他办公室楼下三层的政法委书记仇风明办公室里,气氛已经有些压抑。
仇风明今年五十五岁,在常委里算是中生代。
他性格刚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此刻他正拿着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领导,毅飞这小子太冒进了!他现在搞这些,等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令天明那老狐狸明显是在利用他,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电话那头,苏保国的声音平静无波:“老仇,急什么。年轻人吃点亏,是好事。”
“这能叫吃亏吗?这是要出大事的!”仇风明急了,“那些外资企业的事,水深得很!牵一发而动全身!毅飞要是真捅了马蜂窝,到时候怎么收场?”
“收不了场,就说明他不是那块料。”苏保国的语气依然平淡,“老仇,我知道你看重他。
但他要是连这关都过不去,将来怎么担更重的担子?让他自己闯,我们看着就行。”
仇风明还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
他握着话筒,半天没放下。最后叹了口气,把话筒扣回座机。
苏保国说的,他不是不明白。但这风险太大了。
江省这潭水,比表面上看到的深得多。
令天明、姜明远,还有他们背后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老江湖。
李毅飞一个三十六岁的年轻人,怎么跟他们斗?
但苏保国既然这么说了,仇风明也不好再插手。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李毅飞能多长几个心眼,别真把自己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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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李毅飞并不知道这些暗流涌动。
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前摊开一张欧洲地图。
红笔圈出了三个城市:慕尼黑、巴黎、苏黎世。
这三个城市,恰好是这次考察的主要目的地。
慕尼黑——莱茵技术公司总部所在地。
李毅飞盯着那个红圈,眼神渐渐冷峻。
苏舒发来的资料显示,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虽然登记为汉斯国企业,但其母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正是岛国的“藤原基金”。
而那个华裔负责人林某,早年曾在岛国留学,毕业后一直为藤原家族工作。
这不是巧合。
李毅飞翻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让秘书小陈收集的资料——关于“藤原基金”及其关联企业在华活动的记录。
厚厚一摞,足有上百页。
李毅飞看得很仔细。每翻一页,眼神就更冷一分。
这个基金在华投资了三十七家企业,涉及新能源、人工智能、生物医药、高端装备等多个战略领域。
每一家都打着“技术合作”“共同研发”的旗号,但实际上,这些合作大多以中方提供数据、外方提供“技术支持”的模式进行。
而所谓的“技术支持”,往往只是些公开的技术文档,或者早已过时的专利授权。
更让李毅飞愤怒的是,这个基金在华设立的几家“研发中心”,招聘了大量从国内重点院校毕业的高材生。
这些年轻人以为自己在为国际先进企业工作,实际上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学到的核心技术,通过日常工作汇报、技术交流等渠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境外。
“吃里扒外。”李毅飞低声吐出这四个字。
但他知道,光愤怒没用。
要有证据,要有方法。
李毅飞打开电脑,登录加密邮箱。
苏舒又发来一封邮件,附件是一份分析报告——关于近期几起针对江省高新企业的网络攻击的技术溯源。
报告结论很明确:攻击源头位于岛国热京,攻击者使用了高度专业化的工具,而且对攻击目标的网络架构非常熟悉,说明事前做过周密的侦查。
邮件最后,苏舒附了一句话:“爸让我转告你,出门在外,该带的东西要带齐。”
李毅飞盯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该带的东西……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哪位?”
“老莫,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声音变得热情起来:“李省长?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老莫,莫正阳,李毅飞大学时的学第。毕业后没进体制,而是开了家网络安全公司,这几年做得风生水起。
两人虽然联系不多,但当年的交情还在。
“老莫,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
“我需要一套设备。”李毅飞压低声音,“便携式的,能防止电子窃听、信号追踪,最好还能反向侦查的那种。要最先进的,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李省长,您这是……”
“出国考察用。”
“明白了。”老莫的声音严肃起来,“什么时候要?”
“一周之内。”
“行,我亲自给您准备。不过这东西市面上没有,得从特殊渠道弄,可能得贵点。”
“多少钱都行,关键是可靠。”
挂断电话,李毅飞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次欧洲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对方想玩,那他就奉陪到底。
在国内,他顾忌多,怕影响企业,怕影响百姓。
但在国外,他还怕什么?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华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想偷我们的技术,想掏空我们的家底,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窗外的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灯光却一直亮着。
李毅飞继续翻看资料,做笔记,制定计划。
桌上的咖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苏保国站在自家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简报,内容是关于江省近期情况的汇总。
看完了,他轻轻把简报放在桌上,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子,路给你铺好了,就看你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