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冰冷的钢铁围栏上,悬挂着一排排赤裸的躯体!像屠宰场里被倒吊的牲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身体在带着血腥味的微风中,以一种诡异而绝望的节奏,轻轻摇晃。
每一具尸体都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刀砍、棍击、灼烧…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遭受的非人折磨。
武玉诚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扑了出去!
他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桥墩。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浸满暗红污迹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闷响。
他仰着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围栏最左侧的那具尸体上。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她的长发被血污粘成一绺绺,无力地垂下,遮住了半张脸。但武玉诚一眼就认出了她——霞姐!
她浑身赤裸的身上,累累伤痕,印有原住民条形码的右臂被斩断,悬挂在身体旁边!
“不…不啊——!!!”
武玉诚跪在地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汹涌而下。
他十指深深抠进地面,指甲崩裂,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那些深藏心底、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眷恋与依赖,那些无数次在铁窗后支撑他熬下去的、关于“出去后”的温暖画面,此刻被眼前这具冰冷、残破、悬挂在死亡围栏上的躯体,彻底碾得粉碎!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如同离水的鱼。
“哥!哥!”
武玉明冲下车,看着兄长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泪水同样模糊了视线。
晨霜用力去搀扶武玉诚,声音哽咽而急迫:“大武哥!起来!快起来!霞姐…霞姐已经走了!军队马上就到!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
武玉诚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桥上那随风轻晃的身影。
他多想爬上去,将那冰冷的躯体轻轻解下,用最干净的布包裹她,带她离开这片污秽之地…
可是,远处骤然响起的、如同死神脚步般迫近的警笛声,尖锐地撕裂了悲恸的空气!
“走啊——!!”
晨霜和武玉明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着、架着,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武玉诚塞回了囚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武玉诚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高桥上那个越来越小的、孤零零的身影,仿佛要将这地狱的景象永远刻进灵魂深处。
引擎发出悲鸣般的咆哮,囚车猛地调头,带着一车破碎的心和未干的泪,重新汇入逃亡的洪流,朝着西南方向——那唯一的、飘渺的“天堂”亡命而去。
当一辆接一辆布满弹痕、如同负伤野兽般的囚车,冲破最后一道废弃的工业区屏障,终于抵达西南海岸线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空茫!
没有钢铁巨桥!
没有灯火通明的岛屿!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灰暗死寂的、翻滚着铅色波涛的茫茫大海!冰冷的海风卷着咸腥和绝望的气息,狠狠抽打在每一个冲出车外、呆立当场的囚犯脸上!
“岛呢?!天堂岛呢?!”
袁立山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双眼赤红地咆哮着,在人群中疯狂地扫视、推搡,“矮脚蟹!矮脚蟹那个狗杂种呢?!他骗我们!根本没有天堂岛!根本没有——!!”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海岸边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矮脚蟹早已倒毙在监狱门口的血泊里。希望如同沙滩上的泡沫,在现实的礁石上撞得粉碎。
刚刚经历血战、带着一身伤痛奔袭至此的囚犯们,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个个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一切希望的灰暗海面。
连石广海都捂着流血的肩膀,靠着车身,脸色灰败,嘴唇紧抿。
“我们…完了…”
眼镜男瘫坐在冰冷的沙地上,镜片后的双眼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死寂的绝望,“军队…马上就到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低沉而恐怖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滚雷,从他们来时的方向迅速逼近!烟尘冲天而起!
十几辆涂装冰冷、炮塔狰狞的装甲运兵车,如同钢铁巨兽组成的洪流,带着碾压一切的威势,冲破废墟的阻隔,出现在海岸线尽头!沉重的履带碾过地面,发出死亡的节拍。
车队在距离囚犯群数百米处轰然停住,扇形展开,黑洞洞的炮口和密集的枪口,如同毒蛇的獠牙,将这群困兽死死锁定。
扩音器里传来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命令,在空旷的海岸线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
“所有囚犯!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原地跪下!双手抱头!这是最后警告!重复,这是最后警告!放弃无谓抵抗!立刻投降——!!”
冰冷的命令如同最后一道绞索,勒紧了所有人的脖颈。刚刚燃起的、以无数生命为代价换取的微末自由之火,眼看就要被彻底掐灭。
许多囚犯手中的武器哐当落地,眼神涣散,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准备屈从于这注定的结局。连袁立山都颓然地松开了揪着衣领的手,面如死灰。
就在这万念俱灰、空气凝固的刹那——
嗡——!!!
一种低沉到极致、却又宏大得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笼罩了天地!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所有人——包括装甲车内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骇然地抬起了头!
只见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光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抽走!一片庞大到无法形容、遮蔽了整片天空的阴影,正以泰山压顶之势,缓缓降临!
那阴影的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布满了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几何结构、巨大的管道和闪烁着幽光的观察窗!
它并非飞行器,而是一座岛屿!一座悬浮于苍穹之上、由冰冷金属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机械之岛!
“天…天啊…”
眼镜男失声呢喃,瘫软的身体竟因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
在无数道惊恐、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这座遮天蔽日的钢铁巨岛,带着毁灭一切的磅礴气势,朝着海岸线,朝着那支钢铁洪流般的装甲车队,悍然砸落!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撞击声!如同百万吨巨锤砸向蛋壳!
大地如同暴风雨中的甲板疯狂颠簸、撕裂!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沙尘和金属碎片,呈环形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距离最近的几辆装甲车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压扁、撕裂、揉碎!里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为齑粉!
稍远一些的车辆被冲击波掀飞,翻滚着砸向远处燃烧的废墟,化作一团团巨大的火球!
整个海岸线如同被神灵的巨足践踏,瞬间化为一片充斥着金属残骸、扭曲尸体和冲天烈焰的炼狱!
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毁灭的烟尘缓缓沉降,如同落幕的挽歌。
接下来,那座巍然矗立在海岸废墟之上、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巨岛,其朝向囚犯们的“腹部”,传来了巨大而沉闷的机械运转声!
一道宽阔无比、闪耀着幽蓝色指示灯的巨型坡道,如同神话中连接天地的阶梯,伴随着液压系统平稳的嘶鸣,缓缓地、平稳地伸展而下,直至稳稳地搭在囚犯们面前布满裂痕和焦痕的沙滩上!
坡道尽头,是深不可测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岛屿内部。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通往未知命运的口腔。
“天…天堂岛…”
眼镜男挣扎着从沙地上爬起,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狂喜、茫然和劫后余生的扭曲笑容,“是真的!它…它来接我们了!”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引信!幸存的囚犯们瞬间从极致的震撼和绝望中惊醒,爆发出震天的狂喜嘶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他们如同扑向圣光的朝圣者,又如同逃离地狱的恶鬼,争先恐后、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道散发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坡道!
石广海搀扶着伤员,袁立山拖着吓傻的小弟,六眼儿搀着失魂落魄的武玉诚,晨霜警惕地断后…黑色的洪流涌上坡道,身影迅速被那片深邃的幽蓝吞没。
巨大的舱门,如同巨兽满意地合拢嘴巴,开始缓缓抬升、闭合。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宣告着某种终结,也预示着新的未知。
脚下的地面传来低沉的震动,整座钢铁岛屿开始缓缓上升,脱离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朝着铅灰色的、深不可测的苍穹驶去。
就在舱门即将彻底闭合、岛屿离地升起的最后刹那!
一个踉跄、瘦小、衣衫褴褛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从远处跑来,疯狂地挥手呼喊!
他挥舞着枯槁的手臂,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发出声嘶力竭、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凄厉呼喊,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毁灭海岸线上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不要——!不要上岛——!!!”
石广海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穿透即将闭合的舱门缝隙,死死锁定了那个在废墟边缘挣扎呼喊的拾荒老人。
他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眉头紧紧锁起:“那个人…我见过!入狱前在码头…他是矮脚蟹的养父!他在喊什么?!”
舱门缝隙越来越窄,老人的身影迅速模糊。
六眼儿的三对眼瞬间聚焦到极限,他死死盯着老人那疯狂开合、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嘴唇,捕捉着无声的呐喊。
“他…他在喊…不要...”
六眼脸色忽然大变,失声惊叫:
“是‘不要…不要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