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明阳来到八楼指挥中心门口,庞小刚抢先一步拉开指挥中心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时,一股近乎凝固的肃杀气氛便扑面而来。李明阳迈步走入,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宽阔的指挥中心内,灯火通明,却听不到往常的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巨大的电子屏幕前,以安启林为首,市公安局所有穿着白衬衫的领导班子成员全部肃立,个个面色铁青。而所有指挥中心的工作人员,无论男女,都统一摘下了警帽,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在默哀,又像是在无声地请罪。
“书记。”安启林快步迎上前,声音沙哑而低沉,仅仅两个字,却承载着难以言表的沉重。
李明阳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与几位局领导简单交换了眼神,随即他的视线便被中央大屏幕上那个定格的、穿着警服的人像所吸引。他走到最前方,盯着那张年轻却已失去生气的面孔,语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发生什么事了。”
安启林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借助氧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拿起通讯器,对着屏幕那头命令道:“天宇,把镜头拉近,让李书记……看清楚。”
屏幕上,永安县公安局局长蓝天宇的身影移开,镜头缓缓下移、推近。下一刻,一具惨不忍睹的遗体清晰地呈现在李明阳和所有在场者眼前。
即便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李明阳,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涌。屏幕上那具属于警员张衡的遗体,几乎体无完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伤,尤其是胸腹部,伤口深可见骨,难以想象他生前遭受了何等残酷的折磨。而最让人头皮发麻、不忍直视的是——他的双眼处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球已被人生生挖去。
结合指挥中心这异乎寻常的肃穆和悲愤气氛,李明阳瞬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他死死地盯着大屏幕上那张年轻却已面目全非的脸,拳头在身侧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具体什么情况。”
安启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汇报道:“牺牲的警员叫张衡,是我局禁毒支队的骨干,今年才二十八岁。”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沙哑,“一个月前,我们接到线报,有大批毒品正从‘丰缅’地区(虚构地名)流入我市。为了摸清这条毒源和销售网络,我们经过周密部署,派遣了三名像张衡一样精明强干的警员,伪装成买家,冒险潜入丰缅地区进行侦查。”
他的目光也投向屏幕,带着痛惜和愤怒:“就在今天上午,永安县一位上山放羊的村民,在丰缅与我们永安县接壤的边境线附近,发现了张衡的遗体……随即报警。而我们,已经无法与另外两名卧底警员取得联系了,他们的定位信号也全部消失……”安启林的声音哽住了,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另外两人,很可能也已经遭遇不测。
指挥中心内,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以及那无声却磅礴的悲愤在空气中积聚、涌动。
李明阳的目光死死锁在大屏幕上那具惨不忍睹的遗体,胸膛剧烈起伏,但他强行将翻涌的怒火压了下去,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
“直到现在,你们采取什么行动了没有?”
安启林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地汇报,每个字都透着无奈:“丰缅地区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各方武装毒枭盘踞,势力错综复杂,他们甚至装备有重机枪、火箭筒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最关键的是,我国与丰缅地区并没有签署任何司法协作协议,如果我们的人贸然武装进入,不仅行动人员的生命安全无法保障,更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公安部那边怎么说?”李明阳追问,眉头紧锁。
“公安部国际合作局正在紧急尝试与丰缅地区的实际控制方进行非正式沟通,”安启林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但……机会很渺茫。我们的警员是在没有取得任何正式许可和外交照会的情况下进入对方实际控制区的,这在程序上……存在重大瑕疵,对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甚至反过来指责我们。”
李明阳沉默了。他理解安启林的无奈,也深知国际事务的复杂性,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在这种敏感地带,任何一个不慎的决定都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几秒令人窒息的寂静后,李明阳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转向庞小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指挥中心:
“小刚,你马上通知市电视台和市委宣传部,让他们带齐所有采编和设备,用最快速度赶到市公安局集合!”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屏幕上张衡的遗体,带着深深的伤感和敬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声音沉重而有力: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罢了……”
他顿了顿,环视指挥中心每一位身着警服的身影,语气陡然变得激昂:
“今天,我们就要以最高规格,到永安县,迎接我们的英雄回家!我要让全市人民、甚至全国人民都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有这么一群不怕牺牲、勇于奉献的人,在用生命扞卫他们的平安!”
庞小刚眼中含泪,重重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冲出指挥中心去执行命令。
而指挥中心内,所有原本低垂着头的干警在这一刻齐刷刷地抬起了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焰,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的巨大荣誉感和使命感在胸腔中激荡。他们突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穿的这身警服,所承载的重量与荣光。
安启林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他上前一步,对着李明阳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声音哽咽:
“书记!我……我替全市公安干警,谢谢您!”
“感谢什么!”李明阳大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我们该做的!安局长,通知下去,市局、各分局、支队,除了必要岗位值守人员,其余全体干警,统一着装,佩戴白花,和我一起,赶往永安县,接我们的英雄——回家!”
“是!”安启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他立即转身,对着指挥系统下达了指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二十分钟后,市公安局大院门口,一幕震撼的场景出现。一辆辆警车,从小轿车到防爆装甲车,引擎轰鸣,警灯闪烁,排成了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最前方,市电视台的直播车已经架设好了设备,记者正对着镜头,神情庄重地进行着现场直播报道。车队在低沉的警笛长鸣声中,如同一条承载着哀思与荣誉的钢铁洪流,缓缓驶出大院,向着永安县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