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旌旗逼故都,雄师两路破疆隅。
林深迂道奇兵出,河险扬帆锐卒趋。
霹雳轰城摧石垒,强弓攒箭落雕弧。
待看汉帜登楼日,尽缚残酋献圣谟。
当张绍亲率水师如铁锁般封锢宾童龙港之时,陆路大军亦在魏昌与孟虬的统领下,翻越崇山峻岭,如一把沉重的战锤,砸向都元国陆路边境。烈日炙烤着蜿蜒于密林与峭壁间的崎岖小径,大军行进扬起的尘土与林间的湿气混合,粘附在士兵们的甲胄与脸庞上。
第八日,都元国东北边境,象林隘。
此地乃都元国东北门户,名不虚传。两侧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崖,猿猴难攀,唯中间一道狭窄如咽喉的通道蜿蜒穿过。隘口处,都元人依仗地利,用粗大的原木和山石垒砌了高达两丈的营寨,寨墙上设有三座箭楼,居高临下。寨门前还挖掘了壕沟,引入山溪水,虽不宽阔,却也能阻滞进攻。驻守此地的有都元正规军三百,以及征调来的当地彪悍土兵两百,总计五百人,由一名以勇猛着称的都元酋长指挥。他们储备了相当数量的滚木礌石和箭矢,企图凭此天险将汉军挡在国门之外。
魏昌率主力一万二千(含汉军七千,扶南“效义营”五千)抵达隘口外十里一处相对平坦的谷地扎营。中军帐内,牛油火把噼啪作响,光影摇曳。
“斥候细作回报,象林隘守军约五百,隘口狭窄,仅容四五人并行,强攻损失必大,恐挫锐气。”魏昌指着摊开在粗糙木案上的边境地图,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跳动火光下更显凶悍,“孟首领,你山地营最善攀爬翻越这等绝地,可能寻得蹊径,迂回至其侧后,出其不意?”
孟虬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自信满满:“将军放心,这穷山恶水,瘴疠之地,正是我彝部儿郎自幼玩耍的猎场。给我一夜时间,五百勇士,定能如猿猴般悄无声息摸到蛮子屁股后面,插他个透心凉!”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魏昌一拳砸在案上,震得地图跳动,“明日拂晓,以太阳跃出山脊为号!孟首领你部从侧后山林发起突袭,多处放火,制造混乱,并以牛角号为信!我亲率‘效义营’五千,从正面大张旗鼓,佯攻吸引其全部注意。待其阵脚大乱,首尾难顾之际,我亲率汉军精锐两千甲士,直扑隘口,一举拿下!”
他目光扫过帐中侍立的年轻人们,落在杜弘身上:“杜弘!”
“末将在!”杜弘心中一凛,立刻出列拱手。他已被临时调入参军帐,负责地图勘校、路线记录与战况记载。
“你带你的测绘小队,挑选两名手脚麻利的,跟随孟首领行动。此行凶险,非止于战,更在于勘察。务必详细记录迂回路径、沿途水源、可屯兵之地,特别是敌军侧后布防虚实。我军日后若要长期经营此边陲,此图至关重要,关乎千万将士安危!”
“诺!末将纵粉身碎骨,亦必详实记录,不负将军所托!”杜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感到肩头责任重大。
魏霆在一旁早已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叔父!我呢?我也要上阵杀敌!”
魏昌瞪他一眼,语气严厉:“你跟紧我,在正面佯攻的队伍里待着!好好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听听箭矢呼啸,闻闻血腥味道!没有我的将令,胆敢擅自冲锋,军法从事!”
“是!侄儿遵命!”魏霆略显失望,但仍挺起胸膛大声应命,眼中燃烧着渴望。
是夜,月黑风高。孟虬亲率五百彝部精锐,人人衔枚,马蹄裹布,如同暗夜中无声流动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隘口侧翼的密林之中。杜弘带着两名测绘兵,紧随其后。林深苔滑,根本没有路。彝兵们如履平地,而杜弘等人则异常艰难,徒手攀爬湿滑的崖壁,四肢并用穿越荆棘密布的黑暗谷地,利用钩索战战兢兢地渡过深涧,耳边只有呼啸的山风和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杜弘努力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彝兵火折子的光,在特制的防水皮纸上勾勒路线,标注方位与地形起伏,手心早已被粗糙的藤蔓岩石划破多处,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
第九日,拂晓。 象林隘口被浓重的雾气笼罩,数步之外难辨人影。都元守军刚刚完成换岗,哨兵努力睁大惺忪睡眼,警惕地望着下方被浓雾覆盖、毫无动静的汉军营地方向,一切似乎与往常一样平静。
突然之间,隘口后方及侧翼的山林之中,数道粗黑的浓烟冲天而起,紧接着,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震天喊杀声与彝部特有的、苍凉而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
“不好!后面!汉军从后面摸上来了!”隘口守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弹压恐慌,组织抵抗。
就在此时,山下汉军营地鼓声震天动地般响起。魏霆跟着五千“效义营”士兵,在高举的旗帜下,发出巨大的呐喊声,如同潮水般向着雾气弥漫的隘口发起冲锋,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越过他们头顶,雨点般射向寨墙和箭楼。都元守军腹背受敌,惊慌失措,防御瞬间漏洞百出,箭楼上的射手不知该向下射击还是向后阻击。
“汉军锐士!报效国家,就在今日!随我冲!”魏昌看准时机,身先士卒,亲自率领两千养精蓄锐、甲胄齐全的汉军重甲士,如同出闸的猛虎,直扑那已然摇摇欲坠的隘口木质大门。沉重的撞木在号子声中一次次轰鸣撞击,刀光剑影在雾气和硝烟中闪动,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呐喊声混杂一片。不到半个时辰,在内外夹击之下,象林隘口的大门轰然洞开!都元守军非死即降,那名勇猛的酋长亦被乱箭射杀于寨门之下。
杜弘随着孟虬的部队从后方下山,看着硝烟未散、尸横遍野的战场和正在紧张地清理道路、加固营寨的汉军士兵,顾不上休息,立刻寻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展开图卷,凭借记忆和沿途标记,迅速补充标注刚才从高处俯瞰到的隘口内部结构、防御工事细节以及最佳进攻路线。魏霆则拄着刀,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真实的死亡、破碎的肢体和汩汩流淌的鲜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第一次对“战争”二字有了远超想象的沉重而具体的认知,脸上的兴奋褪去,多了几分苍白与沉默。
攻克象林隘,大军稍作休整,继续向都元腹地推进。
此后数日,汉军势如破竹,连克三处边境据点。魏昌用兵愈发老辣,多次采纳孟虬与参谋的建议,巧妙施展“围点打援”之策。在攻打一处名为“塔兰寨”的较大据点时,魏昌令“效义营”一部打着主力旗号,大张旗鼓围困村寨,深挖壕沟,架设云梯,日夜鼓噪,佯装猛烈攻打,却引而不发。塔兰寨守将果然中计,连续派出信使向邻近驻军更多的“木牙镇”求援。木牙镇守将见状,不敢怠慢,亲率镇中八百主力急匆匆赶来解围。然而,这支援军刚刚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谷地,便一头撞入了魏昌亲率汉军精锐与孟虬山地营早已设下的致命伏击圈。一时间,峭壁两侧强弩齐发,滚木礌石如雨落下,伏兵四起,杀声震天。都元援军猝不及防,行军队伍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顷刻间便崩溃四散,主将被孟虬亲手射杀。随后,汉军主力回师,士气早已跌落谷底、闻风丧胆的塔兰寨守军稍作抵抗便开寨投降。
在此过程中,杜弘的测绘地图愈发详尽准确,不仅标注军事要点,更开始记录土壤、植被、潜在屯田区域,其细心与远见渐显;魏霆在一次次小规模前哨战和追击战中迅速成长,虽仍被魏昌约束在中军附近参与指挥协调,但已能冷静地执行命令、传递军情,甚至偶尔能提出一些基于观察的建议,眉宇间的稚气渐褪,多了几分沉稳;范文则被派去协助参军署管理日益增多的都元俘虏,负责甄别讯问,登记造册。他凭借语言能力和特有的耐心细致,不仅摸清了不少都元国内情,还成功劝说了几名低阶军官投降,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其能力得到认可。
第十三日,都元国都——毗奢耶城,外郊。
汉军陆路主力经过连日跋涉与征战,终于兵临都元国都城之下。此城傍依一条名为“迦罗河”的宽阔河流而建,城墙虽不如特牧城那般高大雄伟,却也以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接缝处灌以米浆石灰,颇为坚固。城外有引迦罗河水灌入的护城河,宽约三丈,水流湍急。城头旗帜林立,守军人数看来不少,刀枪的反光在烈日下闪烁。
然而,大军并未急于攻城,而是首先严格执行张绍(通过快船联络传达)的指令:彻底合围,困死孤城!
魏昌与孟虬依据杜弘等人绘制的最新地图,分派兵力,依仗绝对兵力优势,迅速控制都城外围所有制高点、交通要道、码头渡口。工兵营在校尉王大牛(他已从水路赶来陆路大军汇合)那雷吼般的指挥下,大批驱使俘虏和部分“效义营”士兵,开始大规模构筑极其严密的围城工事——不仅挖掘又深又宽的壕沟,更设置层层叠叠的拒马、鹿砦,修建高出地面的土垒和箭楼,几乎将毗奢耶城围得水泄不通。巨大的工地日夜不休,号子声、夯土声、伐木声不绝于耳,显示出汉军志在必得、且准备长期围困的坚定决心。
与此同时,水师方面的配合行动至关重要。孙波校尉率领一支由两艘楼船、十艘斗舰及数十艘大型运输船组成的舰队,装载两千汉军步兵、一千弩手、海量箭矢以及拆解开的二十余架轻型霹雳炮部件,凭借“前驱营”向导对复杂水道的熟悉,冒险沿一条通往毗奢耶城的宽阔河道逆流而上。
航行并非一帆风顺,河道蜿蜒,水流多变,途中数次遭遇都元军仓促设置的水下暗桩、横江铁索阻拦,甚至有小股敌军从两岸密林中发射火箭偷袭。孙波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前驱营”水手们跳入江水,奋力清除障碍,舰载弩炮与强弩精准射击,击退两岸骚扰之敌。范文此次也被编入这支船队,他站在甲板上,用铁皮喇叭向沿岸惊慌失措的村落反复喊话,宣称汉军只讨伐昏聩国主与罪魁范虎,安抚百姓,秋毫无犯,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沿途的骚扰和敌意,为舰队前行创造了条件。
最终,在陆路大军完成陆上合围的次日,孙波舰队克服重重困难,成功抵达毗奢耶城外的河道宽阔转弯处,距离城墙仅不到两里!船队就地下锚,首尾相连,组成一座坚固的水上营寨。工兵们迅速将霹雳炮组件卸船,在岸滩预先选定的坚固阵地上紧张组装起来,黑洞洞的炮口遥指毗奢耶城。
第十四日,晨。 朝阳升起,照亮了剑拔弩张的战场。
水陆两路大军已完成对毗奢耶城的彻底合围与所有攻击准备。
魏昌指挥陆路大军,在城东、城北方向列出浩大阵势,旌旗如林,刀枪耀目,阳光下甲胄生辉,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孙波指挥的水军及上岸部队,牢牢控制了城西、城南的河道及沿岸区域,舰船上层叠的弩炮与岸滩上悄然架设起来的二十余架蓄势待发的霹雳炮,如同巨兽的獠牙,冷冷地对准了城墙垛口。
“伏波”号虽未亲至,但张绍的将令已由快船送达:水陆并进,全力攻城!勿使都元国主与范虎走脱!
辰时三刻,代表进攻的赤旗挥下,战鼓擂响,声震四野!
首先发威的是水军方面的霹雳炮。经过工兵一夜的精心调试校准,这些战争巨兽发出了撼天动地的怒吼!裹挟着烈焰与死亡的火药包,或是沉重无比、打磨光滑的巨型石弹,划破清晨的天空,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狠狠地砸在毗奢耶城的西面、南面城墙上!轰隆隆隆!巨石垒砌的城墙在剧烈的爆炸和猛烈的撞击中剧烈颤抖,碎砖碎石如同雨点般迸射飞溅,烟尘冲天而起,弥漫小半个天空。城头守军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远程打击,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乱作一团,许多人心胆俱裂,扔下武器就想逃跑。
几乎同时,陆路方面的汉军数个弩手方阵亦在重盾掩护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进入有效射程后,军官令旗挥下,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越过前方工兵的头顶,向着城头倾泻而下,进一步压制守军任何可能的反击和修复企图。
在弩手和霹雳炮的强力掩护下,工兵营的敢死队开始行动。他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扛着沉重的沙袋、草捆,冒着城头零星侥幸射下的箭矢和投下的石块,发起了悲壮的冲锋,奋力将填充物投入冰冷的护城河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着跌入壕沟或被同伴拖回,但后面的人立刻毫不犹豫地补上位置,前仆后继。
魏霆此次被允许跟随一支工兵小队行动,负责护卫。他看着身边这些大多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工兵弟兄,脸上混合着恐惧与决绝,喊着号子,扛着远超自身体重的沙袋冲锋,将生存的希望一次次投入死亡的壕沟,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也奋力挥舞着盾牌,拼命为正在作业的工兵格挡那些嗖嗖袭来的冷箭,手臂被震得发麻,第一次感到手中的盾牌是如此沉重,责任是如此真实。
杜弘则在后方一处视野极佳的高地上,建立了临时观察所。他协助参军署的军官们,举着千里镜,紧紧盯着每一次霹雳炮的落点,根据爆炸烟尘和城墙的破损情况,快速在新绘制的详细城防图上进行标注,评估轰击效果,冷静地计算着弹着点分布,快速判断出城墙的薄弱环节和可能产生结构性破坏的区域,为指挥层决策和下一步集中火力攻击重点提供实时、准确的建议。他神情高度专注,仿佛周遭的喊杀声震天都与他无关,完全沉浸在图与线的世界里。
范文被带到陆路阵前,操作简易的投石机,将一捆捆用都元文和汉文写就的劝降书信投射入城内。同时,他挑选了几名嗓门洪亮、通晓都元语的降卒,一起向着城头守军大声呼喊,宣扬汉军“只惩首恶,胁从不问,降者免死,抵抗者灰飞烟灭”的政策,极力动摇本已惶惶不可终日的守军意志。
猛烈的围攻战持续了整整三日。汉军并不急于发动代价高昂的蚁附登城,而是极富耐心地持续以霹雳炮轰击城墙,尤其是西门和南门附近区域。在持续不断的猛烈打击下,城墙逐渐斑驳陆离,出现多处深刻的裂痕,甚至发生了小范围的坍塌,露出了内部的夯土。弩手的持续压制射击使得守军白天的修复努力举步维艰,效果甚微。每到夜间,孟虬的山地营又不间断地派出精锐小队,进行骚扰性的偷袭和渗透,令守军精神高度紧张,疲惫不堪,得不到任何喘息之机。
城内守军士气日益低落,粮食开始短缺,谣言四起。都元国主和范虎几次组织精锐敢死队,试图夜间缒城而出,破坏汉军宝贵的霹雳炮阵地,但汉军围困严密,警戒森严,这些尝试皆被严阵以待的汉军巡哨和预备队击退,损失惨重,徒劳无功。
第十七日,午后。 阳光毒辣,空气仿佛凝固。
伴随着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巨响,毗奢耶城西门附近的一段饱经摧残的城墙,在承受了数十次重点轰击后,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坍塌!顿时砖石泥沙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露出了一个数丈宽的巨大豁口,甚至将墙内靠近城墙的几栋简陋房屋也彻底压垮掩埋,烟尘弥漫如同浓雾。
“城墙破了!大汉!万胜!”整个汉军阵中先是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的欢呼声,士气瞬间攀升至顶点!
魏昌猛地拔出佩刀,直指那道致命的缺口,声嘶力竭地怒吼:“先锋营!给我夺占缺口!弩手全力覆盖两侧城垣!工兵立刻架设通过壕沟的浮桥!全军准备总攻!”
另一侧,孟虬亦高举弯刀,向他的勇士们发出山呼:“彝部的雄鹰们!登城!让蛮子见识见识我们的利爪!”
总攻的时刻,终于到来!
陆路汉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涌向那处缺口。与此同时,水军方向,孙波也指挥上岸的步兵部队发起了强攻,对毗奢耶城形成了最后的水陆夹击之势。都元国的命运,已然在这一刻注定。而在这场钢铁与火焰交织的最终风暴中,杜弘、魏霆、范文等年轻的身影,也在各自至关重要的岗位上,经历着血与火的最终考验,向着一名合格的大汉军官,迈出坚实而沉重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