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将时机选在了一个没有大朝会的夜晚,
天色阴沉,星月无光,
康熙因连日“微恙”,精神不济,早早就寝。
子夜时分,
原直郡王旧部并简亲王、安亲王一脉与阿灵阿等人试图从神武门、东华门等相对僻静的宫门潜入,
他们的计划是制造混乱,直扑乾清宫与毓庆宫,
控制或刺杀康熙与太子,造成中枢瘫痪,
再由胤禩以“救驾”或“平乱”名义现身收拾残局,顺势登基,
然而,胤禩没想到的是,他以为是自己人的九门提督,实际却早早投靠了毓庆宫,
还没进宫门,便被当场拿下。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胤礽迅速掌控了宫内外的局面,
他一面下令彻查余党、肃清宫禁,一面急急赶往乾清宫,要向康熙禀报这惊天逆案,
然而,当他踏入乾清宫时,
却发现康熙仍在沉睡,对外面的喊杀动荡似乎毫无所觉。
“皇阿玛、皇阿玛!”
胤礽察觉不对,提高声音,和梁九功上前轻唤。
康熙在这高声呼唤和推搡下,终于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还有些模糊,
“梁九功,保成?何事惊慌……夜深了……”
“皇阿玛!”胤礽跪在榻前,语气沉痛而急迫,
“老八他勾结大哥旧部,暗藏甲兵,今夜欲图谋逆,围攻宫禁。”
“什么?”
康熙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
谋逆?围攻宫禁?老八?!
极致的震惊、被背叛的暴怒、以及对自身掌控力失效的恐慌,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逆子,这个逆子!噗——!”
康熙猛地从榻上撑起身,目眦欲裂,
一句怒骂尚未说完,胸口便一阵剧烈绞痛,
随即腥甜上涌,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鲜血染红了明黄的寝衣与被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度陷入昏迷,
“皇阿玛!”
胤礽慌忙扶住康熙,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万岁爷!”梁九功也惊呼一声扑上前。
“传太医,快传太医!”胤礽扯开梁九功,厉声吩咐道。
乾清宫有召,太医院院判带着几位圣手几乎是连滚爬地赶来,
一番紧急诊脉、施针抢救后,康熙气息稳定下来,
院判直言稍后便能醒来,
可太医们的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凝重,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胤礽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疑窦更深,
他抓住院判,急问:“皇阿玛为何会突然吐血昏迷?可是急怒攻心?”
院判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犹豫再三,在胤礽凌厉的目光逼视下,才颤声道:
“回太子爷,皇上脉象蹊跷,非寻常急怒攻心之症,倒像是、像是中了某种阴寒之毒,”
“且毒质已深,平日潜伏,今日骤逢剧变,情志激荡,引得毒发攻心……”
“中毒?”
胤礽瞳孔骤缩,瞬间明白过来,咬牙切齿,
“定是老八!这个畜生!不仅谋逆,竟还敢弑君弑父,”
他又问道:“可有解药?”
太医们面露绝望,院判林之恒以头触地,
“臣等无能!此毒成分复杂诡异,潜伏日久,已深入肺腑经络,侵蚀根本,”
“臣等、臣等实在无力回天,只能尽力用药石拖延,减轻皇上痛苦。”
胤礽踉跄后退一步,看着榻上衰败的,一时不知该悲该喜,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林之恒道:“无论如何,用最好的药,孤去找那畜生要解药!”
说罢,他便转身要去亲自审讯老八。
一旁梁九功已被“中毒”两个字吓得慌了神,
乾清宫会出现毒?
他这个御前大总管还未能发现,
定是乾清宫不知何时有那等背主的畜生了!真是该死!
这不就是想要拉着他们所有人都去死吗?
别让他查到是谁,让他查到,定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活剐了!
梁九功一时恨的牙痒,一时又哀戚皇上命不久矣,
直到看到太子利落离去,他才终于回了神,
“林院判,诸位太医,您们可千万再想想办法啊,若是能治好万岁爷,功名利禄是万万不会少的。”
林院判几人面色发苦,
他们当然也想治,可问题是,这是毒,不是病,
病还有法治,可毒已深入肺腑,哪还有办法呢?
看着几人的脸色,梁九功只觉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却不妨听到身后响起一道轻微的“梁九功。”
梁九功一个哆嗦,抖着身子回头,
只见康熙不知何时已完全清醒,正静静地望着帐顶,
那双曾经锐利洞悉一切的双眼,此刻只剩下看透一切的灰败与平静,
他刚才看似昏迷,
实则胤礽与院判的对话,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没有看惶恐不安的梁九功,也没有看跪了满地的太医,
只是缓缓地、极其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跪在最前面、面无人色的太医院院判林之恒。
“你,说实话。”
康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还有多少时日?”
林之恒浑身剧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答。
“说!”
康熙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低喝了一声,
虽然嘶哑,却犹带帝王余威。
林之恒吓得魂飞魄散,知道再也瞒不住,哽咽着叩首道:
“万岁爷洪福齐天,只是、只是毒已入膏肓,侵蚀心脉根本,臣等拼尽全力,恐怕、恐怕也难延一月之期。”
“臣等该死,臣等该死啊!”
一月……
康熙听完,脸上竟奇异地没有任何震惊或暴怒的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与冰冷,
他看向僵立在一旁、面色复杂悲痛的梁九功,
“拟旨,八贝勒胤禩,行谋逆、弑君、弑父之大恶,罪无可赦,削籍夺爵,圈禁于宗人府内,非死,不得出。”
“还有,去审他,问出毒药来源,至于解药……”
康熙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似嘲似讽,
“不必找了,朕心里有数。”
他知道,老八既然用了这种毒,就绝不会留下解药,
这是要他死,
要他这个君父,为他那“辛者库贱妇”出身的额娘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