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岚在距玉枕仅半尺之遥时被墨链拽回原地,拍卖师连滚爬扑上前护住玉枕,惊魂未定地擦拭额头冷汗。
林昭昭纵身轻落在戈岚面前,烟霞色裙裾如云霞绽开:“这玉枕,侄女今日要定了。”
“侄女?”戈岚蹙眉打量着眼前明艳少女,藏蓝衣袖下的指节微微绷紧,“你是……”
林昭昭向前倾身,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浅影痕:“婶婶再仔细瞧瞧?”她唇角扬起狡黠弧度,“单凭声线我便认出您了。多年未见,可愿与侄女寻个清净处说话?”
她指尖轻轻勾住妇人腰间禁步丝绦,琉璃眸子里漾着孩童讨糖吃似的娇态,仿佛方才那个一掷千金点天灯的并非同一人。
戈岚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少女,半晌沉声道:“好,但——只能与你单独叙话。”
“那可不成。”林昭昭毫不犹豫地摇头,烟霞色广袖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婶婶若不愿,便当我今日认错了人。”
话音未落,她已翩然掠回齐曜身侧,轻轻握住他紧绷的手腕,对戈岚笑道:“婶婶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来寻我们。”转头见齐曜仍凝视玉枕,当即向上官瑾扬声道:“上官城主,直接开个价吧。这玉枕,我要定了!”
“给她。”上官瑾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齐曜,“和这个玉枕一起的还有更多件,你们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如去我府上细赏?”
“不必。”齐曜拂袖起身,玄色衣袂漾开冷冽的弧度,“一件足矣。”
这边拍卖师已捧着锦盒碎步近前,绛紫绸缎衬得那方暖玉枕愈发莹润。齐曜抬手接过玉枕,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檀木应声落锁。
“走吧。”齐曜拉着林昭昭转身离去,两道身影在珠帘摇曳处交叠,暖玉枕的锦盒在他指间晃出悠长弧线。
戈岚侧首向上官瑾递去询问的眼神。
“去罢。”上官瑾执起茶盏,借着氤氲热气低语,“务必……与她单独叙话。”
看出齐曜状态不对劲,林昭昭没有再逛而且径直蹬车回了行宫。
马车辘辘而行,齐曜始终将那个盛放玉枕的锦盒紧抱怀中,修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昭昭几次想问,却在触及他眼底那片沉郁的墨色时,终是将疑问尽数咽回。
直至回到东侧殿,齐曜小心翼翼地将玉枕取出安置在床榻之上,垂眸静坐,一遍遍抚过玉枕温润的纹理,恍若在触碰一段尘封多年的旧梦。
林昭昭一直静静的陪在一旁。
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砖上投下斑驳的影。
齐曜抬眸时,眼底的沉郁比殿内阴影更浓。他喉结轻滚,嗓音沙哑得厉害:“这玉枕……是我母亲的。”
林昭昭呼吸一滞。她早猜到这玉枕与他外祖家有关,但是没想到是他母亲的。
两人相认以来,都在避免谈到这个话题。之前齐曜说过他母亲的死是因为南央金!
那是她始终不敢触碰的伤口,她一直不敢问!
她轻轻坐于他身前,将微凉的手覆在他抚摸着玉枕的手背上。日光斜照在锦盒的缠枝莲纹上,那些精致的纹路此刻却像一道道灼人的烙印。
日光西移,将两人的影子静静投在地上。
“当年……”林昭昭试探着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都过去了。”齐曜长长舒出一口气,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枕边缘,“其实不全是因为你。当初那样说,多少是出于恨……你不必为此自责。”
齐曜抬眸看向她,眼底的沉郁渐渐化作温煦的抚慰:“我母亲的死与你无关。她是为我……”
齐曜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我醒来后,得知你死在了与赫连宁远大婚当夜。我不顾一切去找你,却只见到一片焚毁的断壁残垣……”
“那之后我自暴自弃,屡次寻死……都是母亲日夜守着我。直到后来,我发现赫连宁远竟成了赫连斥朔,还登上了皇位。”
“我便去刺杀他。”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连宫门都未能闯进就被擒住。是母亲拼死救下了我……”
林昭昭的指尖深深陷进齐曜的指缝,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她将额头抵在他紧握的拳上,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对不起……当年我就不该……不该用那样愚蠢的方式死……最终竟还是连累了你……”
齐曜将她轻轻一提,稳稳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发顶:“都过去了。况且……再说你也说过,你都以死谢罪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怪你?如今,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嗯……”林昭昭伸手环住他脖颈,将濡湿的脸颊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瞒你说,我总不敢信……我们真能再有这般时光。”
齐曜掌心温柔地抚过她后背,在斜阳余晖中缓缓收拢双臂。
齐曜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颌轻蹭她发顶:“我原以为……会这样寻觅一辈子。”他声音里浸着经年风霜,“若我们能早些相遇就好了......”
“你算算呀,”林昭昭忽然仰脸,泪痕未干却已绽出狡黠笑靥,“我呱呱坠地时,你还在北蛮。即便后来回到大梁,那我还是个婴儿呢.....”她指尖轻点他胸膛,“指挥使打算怎么收养我?”
“哎......”齐曜长长叹了口气,“当年我就不该说什么养你一辈子的话......”
“就算你说要养,”林昭昭学着他平日肃穆神态,“我爹爹肯定会和你拼命啊!再说若真那么早相遇,旁人岂不要疑心指挥使大人有特殊癖好?对一个婴孩动心思啊?如今我都及笄了遇见不是正好吗?”
齐曜自嘲的笑了笑:“本座的恶名也不差这一个啊!反正不管怎么说,还在早点相遇的好,不然我不是白苦了那么多年了?”
“哪里白等了?”林昭昭又往齐曜怀里钻了钻,“你看我们两一见面我不就投怀送抱非你不嫁了嘛?你还嫌弃的很呢!是我先认出你的呢!”
齐曜垂眸凝视怀中人,指尖轻轻拂过她鼻尖:“第一次在岛上相见时,我便认出了你。否则你以为……你有机会对我投怀送抱?”
“岛上那次?”林昭昭眨了眨眼,长睫扫过他下颌,“是我被迫坦诚相见,让你瞧见胎记的那回?”
“嗯。”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回应,“那般倔强的眼神,那般不管不顾的气魄……除了我的阿金,再不会有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