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转头,眼神如冰刃般射向还在抽泣不止的秦云舒,眸光冷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别哭了!你哭没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吼道:“站远点,别碍事!你要再靠近一步,我就让你也躺下!”
那语气里没有半分温柔,只有生死关头的决绝与焦灼。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双膝重重砸进泥尘,溅起一片灰土。
她顾不上疼,也不在乎脏污,只死死盯着容嬷嬷身上的伤势,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胸口那一刀极深,刀口翻卷,皮肉外翻,鲜血如泉涌般不断往外冒,染红了整片地面。
那把匕首仍深深插在心脏偏左的位置,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彻底送命。
沈茉的手指几度伸出,又猛然缩回——她不敢碰那把刀。
稍有不慎,便会加速死亡。
她强压住心头翻滚的恐惧与愤怒,飞快打开另一瓶药,连瓶盖都没来得及摘下,便直接倒了上去。
药粉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如同暴雨泼洒在伤口之上,瞬间被鲜血浸透、冲散。
可血,依旧止不住,一滩接一滩地蔓延开来,在地上汇成暗红色的小洼。
她眼眶早已通红,泪水在眼底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嘶哑着滚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怒吼:“去!马上去请大夫!快!给我跑起来!再快一点!”
她的声音穿透了夜色,震得四周人心头一颤。
紧接着,她俯下身,贴近容嬷嬷耳边,几乎是哀求般地低喊:“容嬷嬷,你听着,大夫马上就到!你撑住!一定要撑住!听见没有!睁开眼!看着我!”
容嬷嬷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被这声呼喊唤醒。
她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目光迷离,却努力聚焦在沈茉脸上。
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似是想挤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却只牵动嘴角裂开一道血痕。
一丝鲜红顺着下巴滑落,滴在胸前已被血浸透的衣襟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花。
“姑娘……”她轻唤了一声,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又无比清晰。
那是当年她刚进府时,第一次见到年幼的沈茉时的称呼。
“我……怕是陪不了你了……”
她喘了口气,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
“你……自己……要好好的……别……回头……”
话音未落,她眼皮终于无力地垂下,呼吸戛然而止。
那只一直挣扎着想抬起来的手,软软地滑落在地,再无动静。
“啊——容嬷嬷!!!”
沈茉仰天长啸,声音撕心裂肺,宛如孤狼哀鸣。
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容嬷嬷冰冷的身体,眼泪终于决堤,混着血水肆意流淌。
“你说过要看着我出嫁的!你说过要吃我敬的茶的!你怎么能走?你怎么敢走!”
她的哭喊响彻整个院落,连屋檐上的乌鸦都被惊飞四散。
……
“容嬷嬷!”
秦云舒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
脸色白得像新糊的窗纸,毫无血色,额角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地上,洇开一个个深色小点。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一幕——
容嬷嬷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用身体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那一刀本该落在她怀中孩子的身上,却被这位老人用自己的命换了回来。
她怎么跟婆婆交代?
那个待她如亲女的婆母?
婆婆早年就还了容嬷嬷自由身,亲手递上银票和路引,劝她回乡安度晚年。
可容嬷嬷跪在地上,含着泪摇头:“您在哪,我就在哪。”
她说:“侯府是我的家,姑娘们是我的孩子,我不走。”
从此几十年如一日,守着这栋老宅,熬过了风雨,熬过了动荡。
如今,却死在这冰冷的院子里,连全尸都没留下,断臂残躯,血染青砖。
赵洪昌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无奈:“还是慢了……一步……终究是没能拦住。”
沈茉死死抱着容嬷嬷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度。
她的嚎哭早已没了声音,只剩干涩的抽搐和颤抖的肩膀。
但她依旧不肯放手,哪怕指甲掐进了掌心,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
她只知道,怀里这个人,是她童年唯一的暖意,是她在权谋漩涡中最后的依靠。
而现在,她走了,带着未说完的话,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容嬷嬷比她大整整十岁。
从她有记忆起,这个人就已经守在她身边,如同影子一般,从未远离。
四岁以前的岁月,容嬷嬷并不在她身边。
那时的日子模糊不清,只有零星的片段,像是雨夜里摇晃的灯笼,忽明忽暗。
可自她四岁那年,容嬷嬷来了,从此便再没离开过。
她一路成长,从闺阁少女,到出嫁为人妇,再到为人母,经历了风风雨雨,每一个重要时刻,每一道难关,都有容嬷嬷默默站在一旁,为她操心,为她挡难。
四十年啊。
整整四十年,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将她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沈茉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早已在心里将她视为亲娘,视为这个世上唯一的家。
没有容嬷嬷的叮咛,她睡不安稳;没有容嬷嬷端来的热汤,她食不知味。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悲欢离合,全都写在容嬷嬷的眼里,藏在她的皱纹中。
出发前,她曾苦苦劝说容嬷嬷离开:“去乡下吧,那里清静,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没人会找你麻烦。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她拉着容嬷嬷的手,眼里满是恳求,语气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她不想让这位把她养大的老人,陪着她一起赴死。
可容嬷嬷只是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我走?那您怎么办?你一个人在这城里,没有我在身边照应,我能放心吗?”
她伸手抚了抚沈茉鬓边的碎发,像小时候那样温柔,“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现在,她死了。
倒在血泊里,闭着眼,脸上的皱纹依旧深刻,却再也没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