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镣铐,编号。
对鲍玉佳而言,这一切熟悉得令人作呕,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冰冷、绝望。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入监狱、尚存一丝不甘与算计的“新人”,而是一个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只剩下腐朽空壳的失败者。厚重的防爆玻璃隔音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那微不足道的自由,对他而言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的刑期,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行贿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这一次,法律没有再给他任何侥幸的空间。他常常枯坐在监舍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往的一幕幕——从部队因私刻公章被迫转业的耻辱,到在工商银行做保安时的郁郁不得志,再到第一次入狱后建立“秩序”的畸形快感,以及出狱后精心策划、试图以更“高明”手段卷土重来的野心……最终,画面定格在黄国健那看似懦弱、却在最后关头给了他致命一击的眼神上。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自诩聪明,洞察人性,善于利用恐惧和利益捆绑他人,为何最终会栽在黄国健这样一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小人物”手中?是黄国健伪装得太好,还是他自己早已在权力的幻觉中迷失,变得盲目而傲慢?
“鲍玉佳,放风。”狱警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机械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汇入其他囚犯沉默的队伍中。放风场上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到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愿见到,却又如同命运讽刺般必然会出现的身影——曹荣荣。
曹荣荣也在这所监狱,刑期虽然比鲍玉佳短得多,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比鲍玉佳更加不堪。他佝偻着背,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鲍玉佳的。自从入狱,他无时无刻不活在鲍玉佳阴影的恐惧中,哪怕对方也同样身陷囹圄。
此刻,狭路相逢。曹荣荣看到鲍玉佳,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往人群后面缩。
鲍玉佳那死寂的眼中,骤然燃起一团阴暗的火焰。所有的失败感,所有的屈辱感,所有无处发泄的暴戾,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就是这个废物!就是这个曾经像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最终却敢背叛他的曹荣荣!如果不是他当初的懦弱和后来的反水,或许局势还不会崩坏得如此之快!
他猛地推开身前挡路的囚犯,几步冲到曹荣荣面前,在周围囚犯和远处狱警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揪住曹荣荣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向旁边冰冷的水泥墙!
“砰!”一声闷响。
“啊——!”曹荣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头上瞬间见红。
“叛徒!废物!我让你背叛我!让你出卖我!”鲍玉佳状若疯魔,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一边继续抓着曹荣荣的头猛烈撞击,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脸上。他完全无视了监狱的规矩,无视了即将到来的惩罚,此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个象征着他所有失败的符号彻底摧毁!
曹荣荣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和求饶,眼泪、鼻涕和鲜血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住手!”狱警的厉喝和急促的哨声响起。
几名强壮的狱警迅速冲了过来,用电棍和娴熟的格斗技巧,将狂暴的鲍玉佳强行制服,按倒在地。鲍玉佳即使被死死压住,依旧奋力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瘫软在地、不断抽搐的曹荣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曹荣荣被紧急抬往医务室。经检查,他有轻微脑震荡,鼻梁骨裂,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身体上的伤痛或许可以治愈,但这次当众的、极其残忍的殴打,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精神支柱。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畏缩,仿佛一具只有生理反应的空壳,余生都将在极致的恐惧与创伤后遗症的折磨下度过。
而鲍玉佳,因为这次严重的暴力行为,被加了刑期,关进了高度戒备的单独禁闭室。狭小、黑暗、绝对寂静的空间,成为了他最终的归宿。在这里,他连最后一点发泄的渠道都被剥夺,只能与无尽的黑暗和自己那彻底失败、充满怨恨的灵魂相伴,直至生命的尽头。他的回响,最终消散在这永恒的寂静与黑暗之中。
……
与鲍玉佳和曹荣荣的悲惨结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国健艰难却充满希望的新生。
鉴于其被胁迫参与犯罪的情节和至关重要的重大立功表现,法院最终依法对其进行了大幅度的减轻处罚,判处了有期徒刑缓期执行。他无需再回到高墙之内,但必须接受严格的社区矫正,定期向司法所报到,参加公益劳动,用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离开了那座沿海小城,带着对过去的忏悔和对未来的渺茫希望,去了一个更偏远、但或许能让他重新开始的小地方。他依旧干着他的老本行,水电维修。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用自己的劳动,踏踏实实地赚取每一分钱。他加入了当地的社区志愿者服务队,免费为孤寡老人、困难家庭检修水电。当他看到那些老人因为他修好了一盏灯、一个水管而露出感激的笑容时,他内心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似乎才能得到一丝轻微的缓解。
他依旧会时常想起鲍玉佳,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但他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多的是警醒。那就像一道深深的伤疤,提醒着他曾经的迷失,也警示着他必须用余生去坚守底线,走正途。他与儿子的关系,在经历风雨后变得更加紧密。儿子最终理解了他的无奈与挣扎,也为他最终的选择感到骄傲。这份亲情,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最重要力量。
张帅帅、马强、陶成文、林奉超、付书云等人,也都在不同的监狱里,度着各自漫长的刑期。张帅帅的暴力在监狱里依旧不时惹祸,加刑成了家常便饭;马强那套“上面有人”的理论在监狱里彻底失效,他因无法适应环境而迅速衰老憔悴;陶成文的钻营在严格的监管下无处施展;林奉超和付书云则在日复一日的劳动改造中,回味着往昔的荣光与现实的残酷。他们的故事,成为了监狱系统里又一批反面教材,警示着后来者。
“永福家园”以及那些曾被“安谐物业”阴影笼罩过的小区,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和谐。正规的物业公司入驻,透明的管理,合理的收费,让居民们重拾了生活的安宁。那场风波渐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往事,一个关于正义终究战胜邪恶,但过程充满惨痛教训的故事。
阳光之下,万物刍狗。
有人在高墙内腐朽,有人在忏悔中新生,更多的人在遗忘中继续生活。
鲍玉佳试图建立的罪恶秩序,连同他本人,最终都化为了时代的尘埃与警示的回响,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之中。唯有那些被践踏过又顽强重生的平凡生活,以及法律那永不蒙尘的公正之光,依旧在这片土地上,沉默而坚定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