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他们脚踏进营门的瞬间,脚下的地面骤然一空——
原来营房的地面早已被挖空,底下是一片丈余深的大坑,坑底密密麻麻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尖端闪着森寒的光,还沾着些许泥土与露水。
失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可这些老营兵训练有素,即便踏空下坠,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仍是“不可喧哗,以免惊动城内守军”,竟无一人发出惊呼或示警。
后面的人看不到前方的变故,只顺着惯性往前冲,一个个接连踏空,坠入坑中。
木桩穿透皮肉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被夜色掩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声响传到营外。
不过片刻功夫,三百名精锐便尽数陷落坑中,无一生还。
营房外,风依旧吹着,木门还在微微晃动,仿佛刚才那一场突袭从未发生过,只有坑底的鲜血,正顺着木桩的缝隙,缓缓渗入冰冷的泥土里。
这种营房陷阱的伎俩,吴广在辽东时早就用得炉火纯青,手法说穿了其实简单直白,却偏生最能麻痹敌人。
他会先把营房内部的地面彻底挖空,底下掏成丈余深的陷坑,插满削尖的木桩,再在营房侧方凿出一个隐蔽的洞穴,从山上捉来五头野猪——
一母四公,悉数关进洞里。
洞里备足了足够五头猪吃十天半月的粗粮和清水,让它们白天能敞开肚皮吃到饱,养得膘肥体壮。
到了夜里,吃饱喝足的公猪们便没了安分劲,为了争夺母猪的青睐,四头公猪必然会打得不可开交,獠牙碰撞、嘶吼咆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等决出胜负后,得胜的公猪行事时,又会发出粗重的喘息和哼哼唧唧的动静,隔着营房的墙壁传出去,活脱脱像是营里的士兵在打闹或是酣睡打鼾。
敌人的探营斥候再精明,也绝不敢贸然闯进营房查看,顶多在墙外听个动静。
听到里面时而有打斗声,时而有喘息声,自然会认定营中有人驻守,而且戒备松懈,绝不会想到这竟是吴广布下的障眼法。
当年后金的夜不收(侦查兵)常常领着小队人马过来袭营,满心以为能打个措手不及,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是有来无回,尽数坠入陷坑,成了木桩下的冤魂。
也正是靠着这些出其不意的阴招,后来大凌河兵败,明军全线溃散、死伤惨重之际,吴广才能带着自家老爷在乱军之中寻得一线生机,一路闯过重重关卡逃出生天——
那些看似歪门邪道的法子,在生死关头,反倒比堂堂正正的拼杀更管用。
人有时就是这般有意思,吴广的这套防偷营之法明明成效显着,他却从未想过将其贡献给吴襄,也没分享给其他家将。
或许是摸准了吴襄的性子,知道这位老爷向来不喜这些旁门左道,只爱堂堂正正的阵战,若是主动献技,说不定还会招来一顿训斥;
又或许是骨子里藏着几分私念,想把这独一份的破袭法当成自己的保命底牌。
总之,这法子就成了他吴广专属的独门绝技,旁人连知晓都无从知晓。
此番布置徐州外围炮台,他自然也没落下这一手——
不仅兴化寺的营房是这么安排的,其他几座寺庙改建的炮台营房,也全都依样画葫芦挖了陷坑、关了野猪。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的稳妥算计,成了便能歼灭敌军精锐,不成也无非是浪费些粗粮喂猪,算不上什么损失,却能为后续的水淹大计扫清隐患,何乐而不为?
高杰这一夜的损失远不止兴化寺的三百人——
其他几处被他视作囊中之物的炮台营房,也暗藏着吴广布下的同款陷坑。
有一百人摸向城东的甘露寺营房,刚踏进门便尽数坠坑;
两百人奔向西郊的铁佛寺,同样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前后算下来,仅掉进陷坑摔死的将士就有八百之众,个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精锐老营兵,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折损在几处破庙里,连一丝水花也没溅起。
另一边,高杰留下负责掘土堰塞水道、准备配合攻城的五百名士兵,也没能逃过一劫。
吴广在解决掉炮台附近的偷袭者后,探知这股敌军的动向,当即点齐二千人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摸了过去。
二千对五百,又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敌军连阵型都没来得及展开,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刀光闪过之处,惨叫连连,不消半个时辰便全军覆没。
清理战场时,吴广看着满地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低声啐了一句:
“看不起谁呢?区区五百人,也敢想着守住此处,也不问问本将的刀答应不答应!”
这偷袭打得干脆利落,他心里只觉得畅快,全然没想着留活口。
此时的高杰,还被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已损失了一千三百名军兵。
他正带着主力部队在石狗湖旁扒开茂密的芦苇荡,地道的出口就在眼前,黑漆漆的洞口藏在水泽深处。
他已下令炮兵在兴化寺方向做好准备,只待天色微亮,便用佛郎机炮佯攻徐州南门城墙,制造强攻的假象,吸引城内守军的注意力,自己则带着精锐借着地道悄悄摸进城中,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对邢夫人留下的这条地道信心十足,满心以为此番定然能一举拿下徐州城,压根没料到城外的炮台早已成了吞人的陷阱,麾下的精锐也已折损过半。
吴广此刻也尚不知晓吴川在邳州打了大胜仗,活捉了五千六百余名俘虏,换来了五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还得了朝廷赏赐的鲸鱼肉干。
他脑子里还是老思路:
只要把来犯的敌人尽数杀完,徐州城就算守住了,这便是最大的功劳。
他根本没想着用俘虏换钱的事——
在他看来,朝廷里的那些大佬个个贪婪成性,当年大凌河之战时,也喊着“一个人头赏多少银子”的口号,可到最后,那些承诺从未兑现过,将领们层层盘剥,趴在士兵身上喝血的勾当,他们玩得比谁都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