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如同巨大的棺椁沉入深海。
洞窟内只有星髓晶簇尖端缓慢滴落原浆的“啪嗒”声,如同敲击着濒死之城的丧钟,回荡在凝固的空气里。光池平静的银蓝水面,映照出璇玑那张被泪水和绝望彻底冻结的脸。冰蓝色的瞳孔失去了所有光泽,空洞得如同碎裂的冰面,倒映着垂悬的晶簇光芒,却只映出无尽的虚无。星尘图版上那条蜿蜒贯穿、最终刺入漩涡之眼深处的银色星轨,仿佛一柄淬了绝望之毒的匕首,狠狠钉死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去吗?
那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水灌入耳膜,冻结了她的呼吸。
墟漠之眼深处。玄冥冰魄(幽泉)的本源之地,也是业火(暗赤)与浊煞(污黄)交汇污染、最终撕裂阵枢的湮灭之眼。青霖谷炼狱的源头。是重置阵枢、阻止一切重演的唯一可能…也是将残存的生命投入永冻炼狱的必死之路。
怎么去?靠什么?
靠她这具千疮百孔、连调动一丝阵元之力都要忍受神魂撕裂剧痛的身体?靠这枚残破不堪、随时会被体内冰魄彻底侵染崩解的阵元符晶?更别说,她还拖着一个…来历神秘、力量奇异,却同样在风暴和剧斗中耗尽了积累的云尘?
希望?在看清那条星轨直指地核深处那一点暗金终点的瞬间,就成了最残忍的笑话。灰烬之下,连余温都已散去。
时间像是粘稠的沥青,缓慢而窒息地流动。就在璇玑的眼眸彻底失去焦点,灵魂仿佛要被这绝望彻底冻结、同化为一块冰冷的顽石时——
一滴粘稠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更深沉的气息,悄然滴落在星尘图版中央,那个暗金色的终点标记之上。
啪嗒。
轻的像一声叹息。
是血。暗红色的血。来自云尘一直托着星尘图版的右手掌心——左臂被骨箭贯穿处虽已愈合,但右肩外侧一道之前被蚀骨风暴砂砾撕裂、又被强行压抑的伤口,此刻终因星尘图版沉重的道韵压力和心神冲击,再次崩裂。一滴饱含着混沌星核那新生未久、却又经历过浴火淬炼气息的血液,混着他体内残留的一丝微不可察的金红创世本源气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滴落。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滴暗红的血液,在触及星尘图版核心暗金光点的刹那——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滚烫的寒冰上!一种无声无息、却足以撕裂视觉感知法则的碰撞骤然发生!
图版核心那点由毁灭能量交汇形成的暗金标记,猛地爆开一团粘稠如墨、深暗近黑的黑金色异芒!黑芒中充斥着污秽、混乱、仿佛要将一切都染成无尽混沌的毁灭意志,如同被惊动的毒蜂窝,瞬间就要炸开、污染整个图版!
但几乎在同时!云尘血液中那缕新生混沌星核所蕴含的金红创世本源气息,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被彻底点燃!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带着开天辟地、定鼎乾坤伟岸意志的金红色光丝骤然出现,狠狠撞向那片沸腾的黑金污秽!
嗤!
无声的湮灭在微观层面疯狂上演!黑金污秽与金红创世伟力猛烈对冲!湮灭!图版上那条凝练清晰的银色星轨在这狂暴冲击的余波中剧烈震颤、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
嗡!!!
变故陡生!
被云尘之血滴中的星尘图版,整个暗蓝色基体猛地剧颤!其内部那些原本缓缓流淌、遵循着古老星轨的银色星尘微粒,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瞬间狂乱起来!它们不再沿着预设的轨迹流淌,而是疯狂地向着滴血之处——那个湮灭冲突的核心点——汇聚、冲击!
噗!
无数细如微尘、却蕴含星辰本源的银色光点,如同找到了目标的游鱼群,猛地扎入云尘血液包裹的那一小片区域!血液中那缕被激发出来的、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金红创世气息,仿佛成了某种“锚点”或者说“净化器”,牢牢地吸附住了这些被混乱冲散、仿佛迷途羔羊的星尘微粒!
刹那间!
无数狂乱的星尘微粒在金红气息的微弱引导下,竟强行吸附、渗透了那滴被金红与黑金力量对撞而扭曲的混浊血液!被血液同化、覆盖!
滋——!
微不可闻,却仿佛道则重塑!
被血液渗透的那滴血点之上,那些狂乱无依的银色星尘在金红气息微弱却坚定的平衡下,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秩序与核心!它们不再散逸狂乱,而是在那滴血的表面上,飞速凝结、重组!如同亿万微缩的宇宙工匠,以血滴中蕴含的微弱意志为轴,重新编织着轨道!
仅仅数息!
一条更细微、却更凝练坚韧的银色星路在血滴表面悄然成型!这条新生的微小星路,一端连接着之前那条险些被冲断的主星轨路径,另一端…竟悍然贯穿、甚至暂时“覆盖”了那片仍在湮灭冲突中的黑金污秽区域,如一根精钢打造的微细探针,精准无比地刺向湮灭核心背后的更深处!刺向漩涡之眼内部那原本被黑金污秽彻底掩盖的未知区域!
在本源真瞳的极致视野中,云尘清晰地“看”到——被星尘与他的血液短暂覆盖穿透的黑金污染区域背后,并非终点!并非绝对的湮灭!那漩涡之眼的最深处,能量交汇的核心,赫然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却稳固无比的…银白色立体结构!结构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到难以想象的能量回路构成,如同一个微缩到了极致的精密机械心脏!虽然此刻大部分回路被黑金污秽包裹、侵蚀得黯淡无光,但其核心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银白光核,却始终如同不灭的火种,顽强地闪烁着一丝丝最纯粹的守护与封禁法则!
真正的阵枢核心! 并非被彻底污染毁灭!只是被深埋、被隔绝、被封印!如同孤岛沉入污秽之海!
与此同时!这条新生的微细星路末端刺入那银白心脏的瞬间!一股精纯、坚韧、带着“守缺抱残、存心封禁”意境的法则波动,如同沉睡万古的剑鸣,陡然被唤醒!顺着这条新生的星路和云尘血液的链接,瞬间倒灌而至!
轰——!!!
这次是真正作用于现实能量的剧烈碰撞!
云尘右手猛地巨震!托着星尘图版的掌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整条手臂瞬间麻痹!那滴落在图版核心的血点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银金与暗金纠缠的光芒!光芒极其短暂,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法则撕裂之意!新生的微细星路瞬间溃散!下方星尘图版暗蓝色的基体上也骤然出现一道极其细微、却深邃如渊的裂纹!
星尘图版……受损了!那条新生的星路指引,连同它揭示出的关于真正阵枢核心的信息,也如惊鸿一瞥,瞬间消逝!只在那道深邃的裂纹内部,残留着几粒与图版材质截然不同的、更加凝练、仿佛蕴藏着守护意志的…银白色星尘微粒!
噗!
巨大的反噬之力顺着尚未断裂的精神链接冲入云尘识海!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血丝!体内刚刚稳固的混沌星核猛地一震,熔炉轰鸣声都停滞了一瞬!
光芒散去。星尘图版核心那一点暗金的毁灭终点变得黯淡了些许,但其散发的毁灭污秽感并未消散。那条主星轨路径因冲击而扭曲变形,如同被巨力捏弯的铁条,但其指向依旧顽强地钉在终点。而那滴蕴含了混沌星力的鲜血,连同血迹覆盖下残存的几粒异常银白星尘,却已然彻底干涸、固化、与暗蓝图版融为一体,如同在毁灭终点烙印下了一枚不起眼的、带着裂痕的暗红印记。
云尘缓缓收回染血的右手,指尖留下细微的灼痕。他低头凝视着图版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和那干涸的暗红印记,感受着体内星核因为那瞬间涌入又断裂的守护意志而产生的短暂悸动,眼神沉凝如万古磐石。那惊鸿一瞥的景象——漩涡之眼深处顽强闪烁的银白核心、那如同精妙机械心脏般的结构、周围盘踞纠缠的黑金污秽…还有那守护的意志——已如烙印般刻入他的灵魂。
去吗?
不再是疑问,而是确认。
“那条路…断了…核心被污染…不可能…”璇玑失魂落魄的沙哑声音带着哭腔,目光死死钉在图版那道细痕上,如同看着最后的审判。她看到了冲突,看到了湮灭,看到了图版的损伤…也看到了那条新生星路的毁灭。但更深层次的、那些微观的法则变幻与意志冲撞,她未能洞察。
云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从图版上移开,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看向璇玑那双盛满了绝望与泪水的冰蓝眼眸。
“路,还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凿破冰层的重锤。“它,”他的指尖没有指向地图的终点,而是轻轻点在了那暗红印记、那几粒银白星尘固化的地方,“替我们…看到了一点光。”
璇玑的哭泣猛地噎住了!她茫然地看着云尘,又低头死死盯住那不起眼的暗红印记。光?什么光?除了毁灭和污秽,还能有什么?
“那不是终点。”云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璇玑迷惑痛苦的眼眸,望进那被绝望蒙蔽的识海深处,直指她灵魂深处关于青霖谷阵枢的最后记忆烙印。“是火种。被深埋,被封印的火种。有人…用最后的意志守住了它,不让它被彻底吞没。”他的声音如同穿过厚重帷幕的低语,带着洞穿真相的笃定,“你感应的…阵元符晶被引动的波动…那绝望下的守护法则…就是它传回的共鸣。”
璇玑如遭雷击!泪水瞬间凝固在冰冷的脸上!冰蓝色的瞳孔骤然睁大,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在混乱的冲击中感应到那丝微弱的波动?!那波动…难道真的…不是毁灭前的疯狂,而是…而是深陷污秽核心、依旧固执闪烁着的那点银白意志的回应?!
“找到它,清除污染,火种便可重燃。”云尘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如同带着无形的力量,一寸寸碾碎冻结璇玑心神的绝望冰层,“这条路,断的只是指向污秽的表象。真正的路径…”他指尖依旧点在那暗红印记上,“…需要新的钥匙。你的传承,我的力量…或许…便是契合它的星标。否则,它不会因我的血而指引。”
云尘停顿下来,目光不再看向璇玑,而是转向了洞窟深处那流淌着星辉的光池。混沌星核缓而坚定地旋转,熔炉轰鸣虽低沉,却透着一种经过毁灭淬炼后的坚韧。
“风险如渊,十死九生。”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璇玑,那双混沌意蕴流转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却炽烈的星火,“但不去…火种终会熄灭,被遗忘,被吞噬。那下面的东西,一旦挣脱,荒芜界…便是下一个青霖谷。”他声音陡然沉凝,“或者更糟。”
璇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最后那个名字——青霖谷——如同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炼狱的景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冲天而起的三色毁灭光柱、倾覆的山谷、如同风中尘埃般消散的同门、裂开坠入深渊的符晶…那不仅仅是一处山门,那是她全部过去与情感的墓场!那是必须被阻止的未来!
绝望的冰壳在巨大的恐惧与责任感的共同冲击下,轰然破碎!
不是希望!是更加深重的黑暗与责任!是明知死路却不得不向前的决绝!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迷茫与软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疲惫虽重,绝望虽在,但一股源自天阵门人骨子里的、宁为玉碎的决绝,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核心,缓缓凝聚成型!
“走…”一个字,从干裂渗血的唇齿间艰难挤出,沙哑、破碎,却带着山岳不移的沉重。她不再看云尘,冰蓝色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星尘图版核心那暗红色的点,如同濒死的狼锁定了最后的猎物。
“现在…就走!” 她不再多言,挣扎着想要从云尘怀中撑起,却因巨大的消耗和情绪冲击而力竭,身体一晃,几乎再次软倒。
云尘手臂微紧,支撑住她虚弱的身体。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却再无退缩之意的侧脸,那冰蓝瞳孔深处凝成的决绝冰峰。
星尘引路虽残,孤火尚未绝。
洞窟深处,光池荡漾,如映死境。荒漠的风沙之声,远远传来,如同末世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