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的颤动,如同冰封湖面下被春风唤醒的游鱼,细微,却带着挣脱束缚的执拗。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仿佛耗尽了沉睡者残存的力气,却又倔强地不肯停歇。那覆盖在苍白眼睑上的长长睫毛,如同被霜雪压弯的蝶翼,在无声的挣扎中,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掀起了一道缝隙。
一道冰蓝色的眸光,如同初春时节刺破万年冻土的、第一缕带着寒意的晨曦,透过那道细微的缝隙,缓缓流淌出来。
眸光清澈,却并非纯粹的澄澈。更像是万载玄冰深处凝结的、最纯净的寒潭水,倒映着洞窟穹顶垂落的、流淌着星光的晶簇。那蓝色深处,沉淀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如同跋涉了无尽荒芜的旅人,耗尽了所有气力。迷茫如同薄雾,笼罩着瞳孔,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尚未辨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然而,在这极致的疲惫与迷茫之下,却蕴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如同冰晶棱角般的锐利与警觉。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即便在意识最混沌的边缘,依旧如同沉睡的冰龙,随时准备着睁开俯瞰众生的竖瞳。
这缕眸光,带着初醒的脆弱与深藏的锋芒,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云尘那双沉凝如渊、混沌意蕴流转的眼眸深处。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洞窟内,唯有光池中星辰原浆滴落的“啪嗒”声,如同亘古不变的计时沙漏,在寂静中敲打着流逝的分秒。
璇玑的瞳孔,在那双倒映着星河生灭、混沌初开的眼眸注视下,微微收缩了一下。迷茫的薄雾被瞬间刺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如同受惊幼兽般的警惕与审视。她似乎想动,想后退,想拉开距离,但身体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那冰蓝色的眸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死死锁住云尘,试图穿透那层混沌的迷雾,看清这近在咫尺、气息却如同宇宙般深邃莫测的存在。
你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冰雹般砸在她刚刚苏醒、尚且混沌的意识里,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眩晕。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动阵元之力感知,但念头刚起,识海深处便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那枚悬浮的阵元符晶黯淡无光,裂痕狰狞,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流转都牵扯着神魂的剧痛。心脉丹田处蛰伏的冰魄毒印,如同被惊动的毒蛇,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提醒着她体内潜藏的恐怖危机。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间溢出,打破了洞窟的死寂。璇玑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眉心那点冰蓝魂火也随之摇曳,光芒黯淡了一分。强行调动力量的尝试,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上行走,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云尘的目光始终沉静。他清晰地“看”到了璇玑眼底那瞬间涌起的警惕、痛苦与虚弱。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混沌意蕴流转的眸子深处,那点沉凝的金芒微微亮了一丝,如同黑夜中亮起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星辰。
他抱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定,传递过来的体温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厚重感,并非灼热,却奇异地驱散了她体表萦绕的、源自冰魄毒印的刺骨寒意。这种温暖,陌生,却并未让她感到排斥,反而在极度的虚弱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安心感。
璇玑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那股紧绷到极致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敌意,却悄然松动了一丝。她艰难地转动眼珠,冰蓝色的眸光缓缓扫过四周。
视线所及,不再是记忆中那片充斥着硫磺铁锈、死气弥漫的荒芜戈壁。幽暗的洞窟被一种奇异的光源照亮。洞壁是光滑如墨玉的奇特黑色矿石,散发着冰冷深沉的幽光。穹顶之上,无数巨大的、半透明的淡蓝色晶簇倒垂而下,如同凝固的星河瀑布!晶簇内部流淌着乳白色的絮状星云,棱角分明的尖端,正缓慢地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纯净星辉的银蓝色液态光芒!光芒滴落之处,汇入下方一口不过丈许方圆、却沉淀着如汞般流动星辉的奇异光池!光池表面荡漾着涟漪,每一次波动都散发出浩瀚、冰冷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星辰气息!
星髓晶簇!星辰原浆!
一个源自血脉深处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识海中炸响!璇玑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
这里是…星髓矿坑?!传说中孕育星辰本源、早已在荒芜界绝迹的太古遗迹?!她怎么会在这里?!记忆中最后的碎片…是蚀骨风暴…是矿洞深处濒死的冰寒…还有…那双金蓝异色的眼睛…
她的目光猛地转回云尘脸上,带着更加浓烈的审视与惊疑。这个人…他不仅将自己从那绝境中带了出来,还找到了这早已被岁月掩埋的星髓矿坑?!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浩瀚的星辰元磁波动,如同沉睡巨鲸的低沉呼吸,猛地从洞窟深处、那口星辉光池的方向扩散开来!这股波动扫过璇玑身体的瞬间,她体内那蛰伏的冰魄毒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猛地一颤!一股更加刺骨、带着贪婪吞噬本能的寒意瞬间爆发!试图疯狂汲取这近在咫尺的星辰本源!
“唔!”璇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眉心魂火剧烈摇曳!身体在云尘怀中猛地绷紧!
然而,就在那冰魄寒流即将失控的刹那——
嗡!!!
云尘丹田深处,那尊如同创世熔炉般缓缓旋转的混沌星核,骤然发出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共鸣!一股无形的、带着混沌平衡意韵的力场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这股力场并非对抗,而是如同最精密的调节器,瞬间扰乱了那扫过的星辰元磁波动!原本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在这混沌力场的干涉下,瞬间变得如同被投入磨盘的矿石,驳杂、混乱、失去了被冰魄毒印直接吞噬的“美味”!
冰魄毒印的躁动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猛地一滞!那股爆发的寒意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被强行压制回体内!璇玑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她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云尘!震惊!无以复加的震惊!刚才那股瞬间扰乱星辰元磁、压制她体内冰魄暴动的力量…源头正是这个抱着她的男人!他…他竟然能操控星辰之力?!甚至能影响星髓矿坑的本源波动?!这怎么可能?!即便是她天阵门全盛时期的长老,也绝无此等手段!
“你…”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法掩饰的惊骇,“…是谁?…怎么…做到的?”
云尘的目光依旧沉静。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被璇玑压住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对着洞窟中央那口星辉光池。
嗡!
混沌星核核心那点赤金光芒微微一闪。一股无形的、带着混沌熔炼与平衡意志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传递向光池。
呼——!
光池中平静流淌的银蓝原浆猛地荡漾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一道碗口粗细、凝练如实质的银蓝色星辉光流,如同被驯服的星河,缓缓从池中升腾而起,如同温顺的灵蛇,盘旋、流淌,最终悬停在云尘掌心上方尺余之处!光芒柔和,散发着精纯浩瀚的星辰气息,却在他掌心的混沌力场约束下,温驯无比!
这一幕,如同神迹!
璇玑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呼吸都为之停滞!她看着那悬浮在云尘掌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星辰光流,感受着那其中蕴含的、被混沌意志梳理后更加精纯温顺的能量,心中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
操控!不是借用,不是引导,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操控!如同主宰星辰的神只!
她猛地看向云尘的脸,试图从那沉静如渊的眼眸中寻找答案。那双眼睛里,没有炫耀,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承载了万古星空的深邃与沉重。
“力量…源于毁灭与新生。”云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穿过幽谷的风,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这星髓矿坑,沉寂万古,终有重光之时。”他的目光落在璇玑苍白的脸上,落在她肩头那道已然结痂的暗红伤痕,“你体内的寒毒…与这星辰本源同源相吸。强行汲取,只会滋养那凶物。”
璇玑的心猛地一沉!他…他竟然知道玄冥冰魄的存在?!甚至知道它需要星辰本源滋养?!
“你…知道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死死锁住云尘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太阴殿?还是…其他觊觎天阵门遗宝的势力?”
云尘微微摇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审视的冰眸:“我名云尘。非太阴殿,亦非任何势力爪牙。”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救你,只因你曾于矿洞绝境中…出手相助。仅此而已。”
璇玑眼中的锐利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却在云尘坦荡的目光和提及矿洞相助的话语中,再次松动了一丝。矿洞…那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艰难地拼接…混沌母巢…封印濒临崩溃…那双金蓝异瞳的主人…还有那不顾一切引动冰魄寒晶之力加固封印的身影…
是他?那个在矿洞深处,与她一同对抗邪物、几乎同归于尽的少年?可那时的他…气息孱弱,命悬一线…与眼前这个气息深邃如渊、举手投足间引动星辰的存在…判若两人!
她沉默着,冰蓝色的眸光在云尘脸上反复逡巡,似乎在极力分辨真伪。洞窟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星辰光流在云尘掌心缓缓流淌的微光,以及光池水波荡漾的轻响。
许久,璇玑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云尘臂弯里。她疲惫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覆盖住那冰蓝的寒潭。
“云…尘…”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谢谢你…救了我。”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再次睁开,看向洞窟深处那流淌着星光的晶簇与光池,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哀与决然,“但…我必须找到‘墟漠之眼’…重置阵枢…否则…青霖谷的悲剧…会再次上演…玄冥冰魄…终将破封…”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洞窟深处一块不起眼的、半掩在砂土中的黑色矿石上。那矿石表面,不同于周围墨玉般的洞壁,隐隐刻着一幅极其模糊、线条扭曲的图案——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由流沙构成的漩涡之眼!漩涡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蓝色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
墟漠之眼!星髓矿坑!
璇玑的呼吸猛地一窒!冰蓝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