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李粪堆如同发狂的公牛般对着孙癞子拳打脚踢,胡力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只是那眼神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想了想,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啪”地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
胡力的视线透过袅袅升腾的青色烟雾,落在地上那个抱头翻滚、惨叫连连的孙癞子身上。
那家伙此时的模样确实凄惨,但胡力心里生不出半分怜悯。
有些人,所作所为已经突破了为人的底线,挨揍只是最轻的惩罚。
李粪堆这一通发泄,足足持续了十来分钟,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挥舞拳脚的力道和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而地上的孙癞子,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脸肿得像猪头,青紫交加,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鼻梁似乎也歪了,嘴角破裂,鲜血混着口水淌了一地。
他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冻土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呻吟声,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粪堆喘匀了气,觉得还不解恨。
“呵忒——!”
他朝着孙癞子的脸,吐出一口浓痰,正好糊在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苟日的杂碎!便宜你了!”
骂完,他这才转身,走到火堆旁,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条烤狼腿,心疼地拍了拍沾上的泥土和草屑,重新架在火堆上加热。
胡力看着李粪堆的动作,微微侧了侧身,有点“不忍心”再看地上那一滩烂泥似的孙癞子,因为那模样实在太倒胃口了。
李粪堆把狼肉重新架好,拍了拍手,想跟胡力说点什么。
却见胡力忽然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耳朵似乎还微微动了动。
“咋了小力?”
李粪堆疑惑问道。
胡力没有收回目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村里的人,到了。”
李粪堆闻言,精神一振,连忙站起身,手搭凉棚向着胡力看的方向极力张望。
果然,在远处的山脊线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十来个移动的人影,正艰难地向着他们所在的这道山梁爬上来!
看那身形和速度,肯定是李大牛带队的民兵无疑!
“是大牛叔他们!”
李粪堆脸上露出一丝见到亲人的激动和委屈。
没过多久,李大牛带着九名全副武装的民兵,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梁。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火堆旁的胡力和李粪堆,也看到了地上那片狼藉的战场,以及横七竖八的野猪和狼尸,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
以及……那个瘫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孙癞子。
“粪堆!小力!你们没事吧?!”
李大牛快步上前,牛眼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李粪堆身上,语气急切。
“大牛叔!”
李粪堆看到李大牛,鼻子一酸,刚压下去的悲愤又涌了上来。
其他民兵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当他们的目光顺着李粪堆颤抖的手指,看到那片属于李麻杆破碎的衣物和残尸血迹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铁青!
“麻杆……麻杆他……”
一个和麻杆关系要好的民兵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是那个王八蛋!还有那个已经喂了狼的瘪犊子!他们害死了麻杆!”
李粪堆红着眼睛,指着地上的孙癞子,声音带着哭腔,将事情的经过,包括孙老嘎如何推姜援朝喂狼,又如何拉拽李麻杆垫背的经过,再次原原本本、咬牙切齿地讲述了一遍。
“我艹他祖宗!!”
“畜生!真他妈不是人!”
“打死他个苟日的!”
听完李粪堆的叙述,民兵们瞬间炸了锅!无尽的愤怒和悲痛如同火山般爆发!
几个年轻气盛的民兵再也忍不住,怒吼着就冲向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孙癞子,拳脚如同雨点般再次落下!
虽然孙癞子已经被打模糊了,模样也很凄惨,可没办法,这会就这个出气筒在,不找他找谁?
“别打了!再打真出人命了!”
李大牛虽然也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颤,但他作为带队人,还保留着一丝理智,连忙上前喝止。
“留他一条狗命!带回去交给公社处理!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了!”
好说歹说,才把激愤的众人拉开。
再看孙癞子,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出气多进气少。
这也是胡力一直强忍着没出手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肯定会忍不住直接给打死。
他经历过战乱,看的太多了,现在安稳了,他不想破坏,只会尽力维护,所以把人交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李大牛默默地走到一边,从腰间抽出旱烟袋,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几口,烟雾笼罩着他黝黑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沉重。
姜援朝,他是知道的,向阳大队那个拖着残腿却依旧硬气的后生,一门忠烈,没想到……居然也折在了这里,还是以这种憋屈的方式。
他抽完一袋烟,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站起身,走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胡力身边,叹了口气,语气低沉。
“小力,姜援朝那孩子……家里情况挺难的。”
“他爷、他爹都死在打鬼子的道上,他自己腿也瘸了,媳妇去年也没了,家里就剩下一个快不行了的老奶奶,还有两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娃娃……”
“唉,这往后,可咋整啊……”
胡力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鼻梁,总觉得李大牛跟他说这些,不单单是感慨,似乎话里有话。
他这边已经通知了凌风,粮食已经在往冰城运了,对于姜援朝这样的,公社肯定是第一时间帮助的。
可李大牛这是想干嘛?
这要是换做更熟悉的李二狗,可能就直接问了,但面对李大牛,他选择先听着。
胡力站起身,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草屑和尘土。
看着李粪堆正带着几个情绪稍微平复的民兵,含着泪,小心翼翼肃穆地用带来的雨布,一点点收敛李麻杆那已经无法辨认的遗骸。
那场景,让人心头发酸。
胡力沉吟了片刻,对李大牛说道。
“大牛叔,这样吧,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带着几个人,沿着痕迹,去把姜援朝的……也找回来,带回去吧。”
“人都死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曝尸荒野,带回去,也算给他家里老人和孩子一个交代,让他们……能有个念想。”
李大牛沉重地点了点头,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
“嗯,我刚刚也寻思这事儿呢,等这边收拾利索了,咱们一起去。”
“找到后,直接从那边出山,就近送去向阳大队,唉……”
说到这,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命运无情的无奈和对逝者家庭的担忧。
再想说点什么,却注意到胡力正在整理和检查他背上那支造型奇特的卡宾枪以及身上的弹药,似乎准备去做什么。
李大牛心里一紧,忙问道。
“小力,你……你这是要干啥去?”
胡力把卡宾枪最后一个部件检查完毕,“咔嚓”一声利落上膛,随即潇洒地将枪往背后一甩,动作流畅。
他又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五枚沉甸甸的手雷,不由分说地塞到李大牛手里。
“大牛叔,这个你们留着防身,我去追那群咬死麻杆哥的狼。”
“要不是为了等你们过来接手这边,我早就出发了。”
说完,胡力不再耽搁,转身就朝着之前狼王逃跑的方向,迈开大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山梁上显得挺拔决绝。
李大牛手里攥着那几枚冰凉的手雷,看着胡力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喊住他,想说一个人追进老林子深处太危险。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胡力年前还赤手空拳和大猫干架,还赢了,逢人就展示那件大衣。
再看看胡力此刻那一身精良到不像话的装备和沉稳如山的气质……到嘴边的劝阻变成了带着担忧的叮嘱。
“小力!那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儿!追不上就早点回来!”
“这老天爷冻死个人,别逞强,别给冻坏了啊!”
胡力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臂,对着身后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很快便消失在山梁下方的密林中。
李粪堆刚帮着把李麻杆的遗骸包裹好,听到李大牛的喊声,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胡力消失前最后一抹迷彩背影。
他奇怪问道。
“大牛叔,小力他……这是干啥去?”
李大牛收回目光,看着手里那几枚手雷,重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没事,他去追那帮狼崽子了,要给麻杆报仇。”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着地上孙癞子的惨状,又看了看正在被收敛的李麻杆和即将去寻找的姜援朝,脸上皱纹更深了,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你们手脚麻利点,这边弄完了,咱们赶紧去找姜援朝……然后送去他们屯子。”
“唉……这苟日的老天爷,是真不让人活了啊……”
他最后这句叹息,沉甸甸的,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惨剧,更是为了姜援朝家里那即将失去顶梁柱、不知该如何活下去的一老两小。
这世道,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