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临州。
王学文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市委大院外的车水马龙。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份刚刚签发的文件《关于林雅同志拟任临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建议》。
这个名字,是省委组织部确定的。
他让了。
他必须让。
他不是怕李远,也不是怕组织部,而是他深知,临州这一局,真正的棋手不是郑仪,也不是李远,而是背后的老书记。
老书记虽然退了,但影响力仍在,尤其是对组织系统的掌控力,从未真正松动。
老书记看中了李远,所以李远能一步迈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老书记支持“治理型发展”,所以张松林那种招商引资的路子被彻底抛弃;
而现在,老书记甚至把手伸进了临州的宣传系统,要让一个敢说真话的记者出身的女人当宣传部长。
“风向变了……”
王学文喃喃自语。
他五十六岁了,临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已经待了整整五年。
再往上走?
他没背景,年纪又大,唯一的筹码就是“平稳交接”临州的政绩。
所以,他只能让。
让李远顺利接棒,让老书记满意,让组织上记他一功。
可是……光靠“让”还不够。
他想真正往上走,还得有人推一把。
老书记能推他吗?
……
一周后,江东省老干部活动中心。
王学文“偶遇”了正在这里疗养的老书记。
老书记坐在藤椅上喝茶,看着不远处的湖面,神色淡然。
“老书记!”王学文快步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老书记抬眼,笑了笑:
“哟,学文啊,你不在临州坐镇,跑这儿来干什么?”
王学文陪着笑:
“最近省里有个乡村振兴座谈会,我顺道过来汇报工作,听说您在这儿,特地来看看。”
老书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
“临州最近动静不小啊。”
这是要听他的态度了。
王学文立刻正色道:
“老书记,我一直牢记您的教导,临州这些年发展稳中有进,但现在新形势下,确实需要更年轻的同志来开拓局面。李远同志很有想法,我一直全力支持他。”
老书记“唔”了一声,没接话。
王学文知道,光表忠心还不够,他必须再加点筹码。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向老书记您请教……”
他放低声音:
“我在临州干了五年,各方面工作都理顺了,但最近也感觉到,有些新问题单靠地方经验解决不了,得更高层面的视野。”
他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可能调到省里?
老书记眯了眯眼,忽然笑了:
“学文啊,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组织上一直没动你吗?”
王学文心头一震,低声问:
“请老书记指点。”
老书记轻轻敲了敲藤椅扶手:
“因为你太稳了,稳到别人挑不出毛病,但也想不起你。”
王学文脸色微变。
老书记继续道:
“你要想往上走,光靠‘稳’不够,你还得让组织上觉得——你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王学文脸上维持着谦恭的笑意,眼底却暗了一瞬。
老书记的话,他听懂了。
他太“稳”了,稳到组织上看不见他的价值。
可他难道不想做出成绩吗?
当初他刚上任临州市委书记,一翻开财政账本就皱眉头。
城建负债高企,财税收入连年放缓,基层工资都快要发不出来了。
那时候,省里给他的指示很简单:
“临州不能出事。”
他需要一个能搞经济的人,一个敢闯敢干的人,所以他提拔了张松林。
张松林也确实没让他失望,短短几年,临州的Gdp增速飙升至全省前三,土地财政盘活了,招商引资质效显着,连省领导都夸“临州模式值得借鉴”。
但现在呢?
张松林倒台了,所有的“成绩”都成了“问题”,土地违规出让、政商关系不清、财政虚增……
这些问题,最终都要他来负责擦屁股。
而李远呢?
李远一来,就站在了道德高地上,“清理张松林遗留问题”“整顿政商关系”“高质量发展”……
脏事都是王学文的,功劳都是李远的。
王学文心里清楚,省里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能“平稳过渡”的临州。
而他,就是那个过渡者。
他现在就算再想“做出成绩”,也不可能去和李远抢戏。
他能做的,就是低调配合,让李远顺顺利利接班,让省里觉得他“识大体、顾大局”。
老书记见他沉默,笑了笑:
“怎么?没什么要说的?”
王学文回过神来,恭敬地笑了:
“老书记的教诲,我记下了,回去一定好好琢磨。”
他终究没提临州的财政困境,也没提张松林的烂摊子。
因为他知道,这些事在老书记眼里,都不是问题,而是他王学文“能力不足”的证明。
一个能干的市委书记,怎么会让财政出问题?一个强势的班长,怎么会让张松林这种人坐大?
他不能说,说了就是推卸责任。
所以,他只能咬牙认了。
临走前,老书记忽然又开口:
“对了,你上次提的那个乡村振兴示范区,省里最近在考虑推广。”
王学文一怔。
这是他去年推进的项目,但当时省里没怎么重视,现在怎么突然要“推广”了?
老书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干,有些事,组织上是看得见的。”
王学文心头一热,但随即又冷静下来。
这是补偿吗?还是……安抚?
他不敢多想,恭敬地点头:
“请老书记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实。”
走出老干部活动中心,王学文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眼。
他知道,自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了。
他不能抢,不能争,甚至不能抱怨。
他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把临州交到李远手里,然后……等待组织的“安排”。
五年了,他在临州熬过了多少难关,处理了多少棘手问题,现在却要为一个年轻人让路?
他在心里问自己:
“王学文,你还能往上走吗?”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言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