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打破了帅帐内暂时的平静。折可求深邃的目光从堪舆图上移开,转向帐门方向,声音沉稳依旧:“传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皇城司制式佩刀,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在折家亲兵的引领下步入帐中。此人正是皇城司缇骑都指挥同知徐冲。
徐冲一入帐,目光迅速扫过帐内众人,最后停留在正中的折可求身上,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干练而清晰:“卑职皇城司缇骑都指挥同知徐冲,叩见折将军、韩将军、种将军!”他并未因对方是方面大帅而显得过分谦卑,自有一股属于天子近臣的干练与底气。
“徐都知不必多礼,请起。”折可求微微抬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星夜至此,一路辛苦。不知官家有何紧急军务示下?”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寻常问询。夕阳的余晖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韩世忠与种师中亦是神色自若,只是那偶尔闪过的眼神交汇,透露出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京师密使的关注。
杨再兴则依旧垂手立于一旁,目光低垂,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捕捉着帐内的每一个字眼。
徐冲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玄铁打造、雕刻着展翅苍鹰的腰牌,双手奉上,沉声道:“卑职奉皇城司陈指挥使钧令,护送官家十万火急密诏予折将军。此乃信物。”
折可求接过苍鹰腰牌,只看了一眼,便知真伪。他将腰牌轻轻放在案上,目光转向徐冲,语气依旧平静:“官家圣谕何在?”
徐冲再次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火漆严密封装的明黄色丝绸卷轴,双手高举过头:“官家密诏在此!官家有旨,请折将军屏退左右,单独接旨。”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陡然一凝。韩世忠与种师中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杨再兴心中也是“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所议之事,绝非自己这等新附将领所能与闻。
折可求神色不变,对韩世忠和种师中略一颔首,道:“良臣,景思,看来官家确有要事。二位可否先在帐外稍候片刻?待老夫接旨之后,再与二位详议。”
韩世忠爽朗一笑,起身道:“好说!我与景思兄正好去看看城防修缮的进度。”他心中虽有诸多猜测,却也知道分寸。
种师中亦起身,对折可求拱了拱手:“希道兄自便。我等在帐外恭候。”
说罢,二人便联袂走出帅帐。
折可求又看向杨再兴,语气温和了几分:“再兴,你今日所言甚好,颇有见地。且先回营中,将今日议事所得,与麾下将校好生参详。斥候之事,仍需抓紧。”
“末将遵命!”杨再兴心中虽对那密诏内容好奇不已,但也知道军中规矩,连忙抱拳领命,躬身退出了帅帐。走出帐外,他还能感受到帐内那股无形的压力,不由得默然片刻,暗忖:京师来的密诏,不知是福是祸?官家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安排?
待帐内只剩下折可求与徐冲二人,以及两名垂手立于帐门内侧、如雕塑般的折家亲卫时,折可求才缓缓道:“徐都知,请宣读圣谕吧。”
徐冲却摇了摇头,恭敬道:“折将军,官家有口谕,此密诏需将军亲启。卑职只负责安全送达,并无权阅看。”
折可求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更是了然。他不再多言,伸出手,沉声道:“呈上来。”
徐冲再次躬身,将那封明黄色的丝绸卷轴郑重地递到折可求手中。
折可求接过密诏,入手微沉。他仔细端详着卷轴上的火漆封印,确认完好无损,上面清晰地印着赵桓的私印。
他捻开火漆,缓缓展开丝绸卷轴,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开头的几个字上。
夕阳的余光透过帐篷缝隙,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心头。
“……西夏贼酋,弑我天使,辱我国格,人神共愤。朕意已决,不日将兴雷霆之师,踏平贺兰,以雪国耻……朕闻卿久镇西陲,深谙夏情,有万夫不当之勇,智勇兼备,乃西征不二帅才……特密诏卿星夜返京,共商西征大计,或以卿总领三军,克日启行……河东军务,事关重大,卿可与韩世忠、种师中二卿妥善商议交接事宜,择选精锐亲卫随行,其余兵马,暂由副将统领,务保太原及河东防线万无一失……”
读到此处,折可求的手指微微一紧,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久违的战意所取代。
官家竟如此信任于他,欲将数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予他手!
他继续往下看,密诏中还提及了粮草调拨、军械准备特别是格致院的新式火器将优先供给西征军等事宜,以及对他家人的安抚和褒奖。
良久,折可求终于将密诏读完。他缓缓将丝绸卷轴合上,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手持着那份沉甸甸的圣谕,目光投向帐内悬挂的那副巨大的河东堪舆图,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那舆图,看到了遥远的汴京,看到了端坐龙椅之上,那个年轻却又心思深沉、魄力非凡的帝王。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之后,折可求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徐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官家圣意,老夫已知晓。徐都知,你一路辛苦,且先下去歇息。待老夫安排妥当,明日便会给你答复。”
“卑职遵命。”徐冲躬身一礼,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帅帐。
帐内,只剩下折可求一人。他再次展开那份密诏,目光在“星夜返京”、“西征主帅”、“河东军务交接”、“格致院火器”等字眼上反复流连,心中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息。
官家……这是要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啊!
他略作思忖,沉声对外喊道:“来人!”
一名亲兵应声入内。
“去将韩将军和种将军请回帐中,老夫有要事相商。”折可求吩咐道。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韩世忠和种师中便重新步入帅帐,他们果然没有走远,一直在帐外等候。见折可求神色凝重,韩世忠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希道兄,官家密诏,所为何事?莫不是……又有天大的变故?”
种师中也看向折可求,眼中带着询问。
折可求将手中的密诏轻轻放在案上,抬头看向两位同袍,神情复杂地开口道:“良臣,景思,官家……要老夫即刻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