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桧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雹般砸落,殿内温度骤降。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更是让所有西夏君臣心头一凛。
御座之上,夏崇宗李乾顺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猪肝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死死盯着秦桧,那眼神恨不得将其凌迟。
他本是存了些试探与怀柔的心思,想着若是这宋使言辞稍微软和,他便顺水推舟,提及联姻,再徐徐图之。
谁曾想,这秦桧竟是如此不知进退,咄咄逼人,将他大白高国的颜面,按在地上反复践踏!
“放肆——!”
李乾顺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那沉重的木料发出一声巨响,他霍然起身,指着秦桧,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变形:“狂悖宋使!你安敢在朕的崇政殿上如此大放厥词!你……你欺我大夏无人耶?!”
“陛下息怒!”殿下两侧西夏大臣见状,呼啦啦跪倒一片。
唯有秦桧与王彦升,依旧如松柏般挺立在殿中。秦桧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李乾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怒不可遏,指着秦桧,戟指怒喝:“秦桧!朕本念两国或有修好之机,朕……朕甚至已在考量,是否以宗室之女下降尔南朝,以结永世之好!此乃朕天高海深之诚意!尔非但不思感恩,反而口出狂言,将朕与我大夏视若无物!莫非,尔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这狂徒?!”
他这话一出,殿内主和的李仁爱等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陛下这是被彻底激怒了!
未等李乾顺再说下去,秦桧却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那笑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殿堂上显得格外刺耳。
“狂徒,你笑什么?!”李乾顺怒吼道,双目赤红。
秦桧收敛笑容,目光却变得锐利如刀,直视李乾顺,一字一顿道:“秦某笑陛下……此言差矣!”
他顿了顿,不等李乾顺发作,便继续道:“陛下以为,区区一桩儿女婚事,便能化解两国宿怨?便能抵消贵国屡番背盟,袭我边疆,杀我军民之血债?陛下此言,莫说我皇陛下不信,便是我大宋三岁孩童,亦知其为掩耳盗铃之举!”
“你……!”李乾顺气得浑身发抖。
“我皇陛下遣臣前来,所为何事,国书中已写得明明白白!”秦桧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三条,乃是我大宋的底线!陛下若肯拿出诚意,满足我朝所请,则两国尚有转圜余地。若陛下以为,用一个女子便能搪塞过去,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至于陛下所言的‘联姻’,”秦桧眼中闪过浓浓的不屑与轻蔑,“恕秦某直言,我皇陛下后宫之中,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具风姿,尚且觉得眼花缭乱,又岂会稀罕贵国所谓的‘宗室贵女’?此等自作多情之举,在我大宋君臣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贻笑四方罢了!”
“混账!混账东西!朕……朕今日必杀汝!!”李乾顺彻底被秦桧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激怒了,他猛地从御座上跳将下来,指着秦桧,状若疯狂。
“陛下!陛下圣明!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这狂悖宋使拿下!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翊卫将军察哥见状,犹如见到了血腥的鲨鱼,第一个冲了出来,跪倒在李乾顺面前,唾沫横飞地嘶吼道,“此獠辱我君上,蔑我大夏,不杀不足以平息我大夏百万军民之怒火!”
“杀了他!杀了他!”枢密院左厢领军使赫连雄等一众主战派武将,也纷纷出列,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地附和道,整个崇政殿,瞬间被一股狂热而暴戾的气氛所笼罩。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三思!三思啊!”礼部尚书李仁爱见此情景,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扑到御座台阶之下,抱住了李乾顺的腿,老泪纵横地哀求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若杀宋使,便是与南朝彻底宣战!届时,战端一开,玉石俱焚,我大夏……我大夏危矣!陛下!臣求您了!收回成命吧!”
国相拓跋守寂亦是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与中书省右评事李仁孝、御史台都勾野利蒲哇等人一同跪伏于地,苦苦劝谏。
“陛下!杀使乃自取灭亡之道啊!” “南朝兵锋正盛,我等万万不可行此不智之举!”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啊!”
然而,此刻的李乾顺,双眼通红,理智早已被熊熊怒火所吞噬。他一把推开脚下的李仁爱,指着那些哭谏的文臣,厉声咆哮道:“住口!尔等这群贪生怕死、只知摇尾乞怜的懦夫!平日里空谈误国,如今大宋欺到头上,尔等却还想着卑躬屈膝!朕养尔等何用?!朕今日,便要让那南朝小皇帝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威难犯!”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猛地一挥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来人啊!给朕……给朕将这两个狂悖的宋使,拖出殿外——立刻斩首!!”
“陛下不可——!”李仁爱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
“谁敢再替宋使求情,一律同罪!”李乾顺面目狰狞地喝断。
殿外侍立的“铁鹞子”卫士,早已听候多时,闻听陛下有旨,立刻有十数名身材魁梧、杀气腾腾的甲士,手持出鞘的雪亮钢刀,如狼似虎般大步跨入殿中,直扑秦桧与王彦升!
整个崇政殿内,杀机四溢!主战派将领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宋使人头落地的场景。而李仁爱等主和派大臣,则一个个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哀。
副使王彦升见此情景,脸色瞬间煞白,但他强自镇定,跨前一步,将秦桧护在身后,厉声道:“我乃大宋使臣!尔等谁敢动手?!”
几名铁鹞子卫士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桧却忽然轻轻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王彦升,上前一步,面对着那些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西夏甲士,以及御座之上暴跳如雷的李乾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露出了一抹极其古怪的、近乎释然的笑容。
“呵呵……西夏国主,你……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秦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李乾顺被他这笑容和语气弄得心中一突,但事已至此,岂能反悔,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死到临头,还敢故弄玄虚!拿下!”
“拿下?”秦桧摇了摇头,那笑容愈发显得高深莫测,“陛下,杀我二人,的确易如反掌。只是……秦某今日前来,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物,并非什么“血诏”,而是一枚小巧却精致无比的黑色铁符,上面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正是皇城司最高级别的信物!
“我皇陛下遣臣出使之前,便已料到贵国反复无常,或有不测之举!”秦桧高举铁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震慑全场,“陛下有旨!若臣秦桧与王副使,三日之内无平安消息传回汴京,或是我二人命丧于西夏,则视为西夏主动与我大宋宣战!”
他目光如电,扫过所有西夏君臣,一字一顿地说道:“届时,熙河路刘法钤辖所部,河北岳飞都统制所部,太原韩世忠、种师中、折可求诸路大军,以及我大宋境内所有整装待发的虎贲之师,将不必再等候朝廷钧旨,可自行决断,便宜行事,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贺兰,直捣兴庆!”
“秦某与王彦升,不过区区七品、八品微末之臣,死不足惜!”秦桧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决绝与豪迈,“能以我二人之微躯,换来陛下西征大军师出有名,换来大宋犁庭扫穴之万世伟业,何其幸哉!何其壮哉!”
他猛地转向御座上的李乾顺,厉声喝道:“李乾顺!你今日若杀我二人,便是亲手为你西夏掘下了坟墓!便是将你大白高国百万生灵,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可敢承担这灭国之罪?!你,可敢用你这兴庆府满城君臣的头颅,来为我二人陪葬?!”
王彦升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上前一步,与秦桧并肩而立,昂然道:“夏主!我二人今日,便是来求死的!只盼夏主的刀,磨得够快!莫要耽误了我大宋天兵,踏平尔等巢穴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