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宁娓娓出声,面容格外冷静。
倒是那小宫女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思片刻后才回话。
“是。奴才会把话带到的。至于主子来与不来,却不是奴婢能左右。”
“一会儿芳如恐怕还会再来,那姜汤……”
江安宁沉默了片刻,直到现在,她也不愿相信太后会如此用心险恶。
可既然有了怀疑,就不能搁置不理,否则就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对孩儿。
她沉默一瞬后,答道,“我会找别的借口推掉。你现在派人去太医院召个太医来,我总要将事情弄个清楚。若是听信你一面之词,无端怀疑了太后,这对她也不公平。”
“王妃英明。”
小宫女一点儿也不慌、反倒十分赞成江安宁的决定。
不一会儿,芳如果然来了。她仍旧一副殷勤模样,想要敦促着江安宁当场喝完,却被江安宁挡了回去。
“多谢芳姑姑来回奔波,只是这姜汤我喝了恐怕也无用了。”
芳如有些不解,“王妃此言何意啊?”
江安宁的微笑一如既往,只是这次,礼貌中带着些许疏离,“许是午睡时贪了凉,刚刚竟然咳嗽起来,姜汤驱寒已然来不及了,太医马上就会来替我诊脉开方子。”
“…原来如此。”芳如悻悻一笑,“那是应该召太医来瞧瞧的,您如今身子金贵,不能闪失一点半点儿的。”
“既然如此,奴婢就先回去当值了。”
“芳姑姑慢走。”
太医来的快,诊断也快。
残余的姜汤里确实验出了红花与野葛,而且剂量不小,一碗下去,流血滑胎不可避免。
江安宁的双手微微颤抖,心就如飘飞的雨点一样,寻不到归处。
……
入了夜,雨时势转小,却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
江安宁毫无睡意,睁着眼等到了寅时后,悄悄披上斗篷跟在小宫女身后,走出了无极殿。
一路上安静非常,别说人影儿了,连个老鼠蚊蝇都没见到,很明显是特意被人“清理”过了。
左兜又转,竟然来到了蔷薇园外的亭子。
这地方江安宁并不陌生,只是她心中升起警惕,开口问道,“约的是太液池边,为何带我来这?”
小宫女不答话,只是安静的退了下去。
江安宁蹙眉想要叫住她,却听得身后传来满含笑意的声音。
“江姑娘,算起来,朕与你好久不见。”
“……陛下!”
江安宁眼睛微微瞪大,陡然转身,却见少年帝王倚靠在廊柱上,自成风流。
“你…是你?”
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猜了许多人,却独独没有想到,安插眼线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少帝。
在江安宁的设想里,早就把这个可能性排除在外。
因为,如果太后要对自己不利,那她的儿子必然是与她一条心。
可眼下最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她着实惊讶极了。
南少泽垂下眼,微微一笑,给事情板上钉钉。
“是朕呢。你想见的人,就是朕。”
江安宁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形容。
她退了一步后,又退了一步。
见她满眼惊疑,南少泽挑了挑眉,径直坐了下来。
“不必紧张,夜还长着呢。咱们可以手谈一局,边下棋边说。”
下棋……
此情此景,一如她与南少泽赏花宴那日初见。
只是她的身份换了,处境换了,江安宁再也无法心平气和的与他交谈,更别说交心了。
她挨着凳子边缘坐下,语气拘谨,“多谢陛下赐座。”
南少泽不喜欢这样小心翼翼防备自己的江安宁,于是,他打算先把事情解释清楚,再往下谈别的。
“江姑娘,你应该是觉得,朕会与太后一样,想趁着南玄景不在京都,取你腹中孩儿的性命,好接着坐稳皇位。所以见到朕,十分意外吧?”
“朕可以跟你发誓,朕不想伤害你,甚至想保护你。至于太后……她是个疯子,朕与不是一路人。”
竟然是这样的坦城,这样的直奔主题,直攻心房。
思虑许久,江安宁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不知我身上有何长处,能得陛下另眼相待。太后可是您的生母,您不仅违逆了她,而且称她为疯子?”
南少泽神情从容,望着江安宁的目光确实十分复杂。
“朕想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
“她,并不是朕的生母。”
江安宁眼角狠颤,“陛下在开玩笑吧。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与太后母子相依于微时,母子格外情真?”
“呵。”
南少泽怪里怪气的讥笑一声,像是在笑江安宁的这句话,又像是在笑自己。
“说来你可能不信,与朕相依为命的生母,死在了朕登基后的第二个月。”
“朕记得那天是上元。齐都华灯璀璨,星火流转,全城的百姓都兴高采烈。只有朕,沉浸在悼念生母离世都的悲伤之中。”
“这份悲伤,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消化,独自承受。”
眼前的南少泽满身阴霾,情绪陡然外泄出来,浓烈的激愤笼罩在他身侧。
所以,即便他说的话像是天方夜谭般,江安宁却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她放轻了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那如今的太后她……”
“她?她是我那好皇叔南玄景的提线傀儡,一个披着人皮面具,爱而不得的疯子。”
南少泽摸上一颗黑漆漆的棋子,眼睛空空的,没有焦距。
随着他的缓缓描述,江安宁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当朝太后被悄然杀害,李代桃僵。
刚刚登基的幼帝自小活得艰难,极擅察言观色,所以敏锐的发现了异常。
可发现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叫一个陌生女人母后。这一叫,就是数年。
江安宁觉得这件事情太荒诞了。
可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她心中有惋惜,又惊讶,可更多的,还是提防。
“那第一个问题呢?陛下为何对我伸出援手?”
南少泽见她仍然保持着理智,慢慢的绽开笑容。
果然不似那个失忆的蠢蛋了。
真是聪慧,也真是……更让他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