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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明踩着碎石往荒山深处走去,双目往周围扫去。

此山虽称“荒”,却处处藏着活气。

年过初春,就算是镇北王府上的绿植大多都是从别州运来。

而这里的草木,却已冒出嫩芽。

满眼新绿,生机勃勃。

行至半山腰,萧无明驻足远眺。

云海翻涌间,在夕阳下如鎏金般璀璨夺目。

美不胜收。

始终与世子殿下差一步之遥的马三甲,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瞳孔里映着主子雪白衣摆。

昨夜事情他已是从府中下人听说。

就连春涧都败在那老太监手上。

眼下殿下此行只带上自己,此刻他连眼皮都不敢多眨。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往上山走去。

暮色漫过寺门时,破匾下的胖主持正抱着酒葫芦打盹。

听见脚步声他猛然睁眼,腆着肚皮连滚带爬迎上来:“我的小世子,可把贫僧盼来了!”

只觉一阵罡风拂过脸颊,双鬓长发翻飞。

萧无明看向朝自己滚来的一团肉球。

凤鸣寺有如今名气,近乎一半功劳都在这个肥头大耳的主持身上。

都说此庙有两位“活佛”。

一位杀人不念经,一位娶妻又生子。

眼前这位摇晃着双下巴的胖大和尚,显然是后者。

萧无明和马三甲跟随玄苦和尚进庙时,宝殿前闪过个小脑袋。

正是玄苦幼子,躲在廊柱后偷瞧这两位客人。

凤鸣寺虽名气大,却非每日接待外客,只在每年固定时日开山门,其余时候皆闭门谢客。

而这段时间应是没有香客前往才对。

在小家伙脑子里,享受过此等待遇的,只有那个喜欢穿白衣的漂亮姐姐。

只是那位姐姐,好久没来过了。

萧无明收回目光,转目看向依旧在滔滔不绝说话的胖主持。

这胖和尚道行有多高。

现在的萧无明,自是看不透。

只是这胖和尚,给香客算卦从不用签筒。

仅用只言片语,便能知人过往。

作为西北三州最有名的“酒肉和尚”,他的口头禅永远是:“多吃些饭,比来贫僧这磕一万个都有用”。

香客们都说,别看庙小如酒盅,却有位真活佛。

晚间,月初东山。

简单用过晚膳的萧无明,在马三甲陪同下,往殷雨墓地走去。

月光下,殷雨的坟墓藏在山间阴影里。

镇北王府嫡长子正妻之墓,并没有想象那么规模庞大。

仅仅只是一块碑,一座坟。

很简单,却又很干净。

碑前的春花开得正好,紫蓝小花在风中轻颤。

这是萧望海的手笔。

都说镇北王长子自从死了夫人,一蹶不振,画地为牢十年。

可只有王府少数人心中知晓,每年殷雨祭日,他都会亲自来此除草培土。

风雨无阻。

萧无明指尖摩挲着碑上“镇北王长子正妻殷氏之墓”的刻字。

“娘,还有两日。”

他低叹一声,平静道:“及冠礼后,便不用再忍了。”

话音轻得像落在春花上的月光,却让身后的马三甲的脊背绷紧。

江湖人人盛传殷雨之子,身怀千古罕见的剑骨。

至于传言是否为真,却是没有人赶来证实。

开玩笑,镇北王府是何等凶地?

那是连赵氏皇族都不敢轻易窥探的地方,其他江湖草莽,又有几人有如此气魄。

可马三甲不同。

他亲眼见过世子握剑时的模样。

那从未习过武的手,在握剑时,便不输武夫三境的高手。

站在前面的萧无明,自是不知马三甲心中如何想。

只是盯着面前这座墓碑,十年前的场景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日小雪,萧望海的手如铁钳按在自己后颈,逼对着娘亲的墓碑起誓“十年不握剑”。

“小世子又来给你娘摆苜蓿了?”

浑厚嗓音混着酒气飘来,萧无明没有转身。

只见那名为玄苦的胖主持,晃着酒葫芦从树后转出。

僧袍上沾着草籽,腰间拴着的用兽骨做的佛珠,在“哗啦哗啦”作响。

这大胖和尚打了个酒嗝,走至墓前。

蹲下身,用袖口擦拭墓碑上浮灰,他笑道:“你爷爷当年在边塞,最爱看战马吃草,说这草耐旱,像西北三州的娘们儿。”

萧无明绷紧的肩膀松了松。

玄苦和尚紧接从袈裟里,摸出半块烤饼,掰成小块放在碑前。

见此,萧无明扯了扯嘴角,嫌弃道:“胖秃驴,别乱拿供品。”

“不碍事不碍事,反正都是一样的嘛。”

被一语点破的玄苦,哈哈笑道:“当时在边塞时,贫道常常偷夫人的军粮烤着吃,她骂我‘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头’。现在想来,夫人既是照顾,又是称赞贫僧。”

风沙掠过树林,萧无明和胖和尚,不约而同都笑了。

这是他这几年来,为数不多能彻底放松下来。

萧无明坐在母亲墓前,目光看向镇北王府方向。

他突然问道:“胖和尚,你说我杀那老太监胜算占几成?”

玄苦闻言,不回答,只是仰头灌酒。

酒液顺着脖子流进僧袍,毫不在意。

待又打一个酒嗝,他才慢悠悠说道:“你爹那酸文人,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疼你娘和你。当年殷夫人临产前,他跪在鸡鸣寺三天三夜,妄图以一人之力抵抗钦天监。可惜啊,皇家的刀,哪是笔墨能挡的。”

萧无明无奈道:“秃瓢,小爷没问我爹。”

话音未落,玄苦突然伸手,肥厚的手掌搭在萧无明肩上。

这看似随意动作,却暗含劲力,压得萧无明半边身子发沉。

“小世子,你眼里的杀气压得整个寺庙可都打颤啊。”

胖和尚凑近,张着满是酒腥味的嘴,道:“刘禧就算在如何邪门,那修为实实在在摆在眼前,江湖一品高手,百年来才出来几位?”

萧无明闻言,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眸子。

身后的马三甲的手,也搭在刀柄上。

面对如此,玄苦八分不动。

手掌却像山一样沉,让萧无明动弹不得。

“得忍。”

玄苦摇头,语重心长道:“你娘当年为护百姓,能以剑开天。你如今为护自己,就得学会忍,别说你现在能握剑,就算让你爹把你身上禁锢解开,你眼下在那老太监都走不过十招。”

话音落下,他指尖戳向萧无明心口。

那里藏着被皇室忌惮的剑骨。

同样,也是萧望海施以秘法封印的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