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又过去了。
江余完美配合着医生的治疗。面对例行询问时,他回答得很正常:
“你叫什么名字?”
“江余。”
“来自哪里?”
“首都江氏。”
“还记得父母吗?”
“记得。”
医生突然双手交叠,抛出刺激性问题:“时降停死了。”——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时降停”到底存不存在。
江余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接受他的死亡了吗?”
“接受。”
“还会想他吗?”
“想。”
“打算怎么怀念他?”
这本该是次完美的评估。只要回答得体,他就能提前出院。可江余偏偏说了句:“我会等他。”
于是,他又被留院观察了。
不过江余并不在意。他照常在庭院散步,给花浇水,和其他病友闲聊。除了那个“不存在”的执念,他看起来完全正常。
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等一个“幻想中已故的恋人”。在病历上,他只是个“患有妄想症,执着于虚构人物”的普通患者。
这天傍晚,江余独自站在庭院老树下。夕阳穿过枯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颈间的黑晶石项链在余晖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一片枯叶飘落。他伸手接住,轻轻贴在晶石表面。
“闻到秋天的味道了吗?”他低声说,“世界这么美,你该醒来,陪我一起看。”
晶石依旧沉默,对落叶毫无反应。
但当江余的手掌覆上时,它突然像活过来一般,紧紧吸附着他的肌肤,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度。
江余像抚摸小动物般轻抚着晶石。突然,栏杆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抬头望去,是母亲来了——江母提着大包小包的滋补品,站在夕阳下对他微笑。
他们在庭院的老石桌旁坐下。
“余儿,跟妈回家休养吧?”江母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在家调养也是一样的。”
江余轻轻摇头:“外公的事让你们受牵连了。我回去只会添乱。”他握住母亲微微发抖的手,“我在这里住惯了,能照顾好自己。”
这几个月外界风云变幻。天降罪名单引发轩然大波,牵连出无数黑暗链条,江家外公首当其冲。当警方前往查封时,宅邸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具“疯乞丐”的尸体——那是真正的外公。
而假扮外公的老鬼早已逃之夭夭,正被降鬼师们全力追捕。
尽管江母这支血脉并未参与肮脏勾当,但仍受波及。所幸调查显示,江父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将公司经营得干干净净,没被查封资产。
江母突然哽咽:“你…怨妈妈吗?”
“怨?”江余低笑,肩膀微微颤抖。他舀起一勺热汤,习惯性地先放在晶石前晃了晃,像在与人分享。
“要不是您和刀叔冒死上山…”他声音轻柔,“我早该心血流尽,死在那片森林里了。”热汤氤氲的雾气中,他满足地眯起眼,“哪还能喝到妈妈熬的汤?”
江母闻言破涕为笑,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将满心酸楚都揉进了这个熟悉的动作里。
夕阳西沉,母子二人就着暮色分享食盒。江母的目光落在他颈间的晶石上,轻声试探:“打算…等多久?”
江余望向天边翻涌的晚霞,声音飘得很远:“能等多久,就等多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晶石,“我们之间…早就说不清谁欠谁了。”
……
可这一等,便是寒来暑往的一年。
江余早已办理了出院,带着他去看大好河山。
时间轮转,晶石始终贴着他的心口,见证四季更迭。
春天,他让它沾上草尖的露水,低声说:“你闻,是青草的味道。”
夏天,他把它浸在溪流里,波光在石面上跳动,像谁在轻轻眨眼。
秋天,他带它去看满山红叶,指尖轻轻敲击石面,仿佛在问:“好看吗?”
冬天,他把晶石按在积雪上,幼稚地想:“冻一冻,会不会醒?”
仿佛这样,就能让沉睡的人与他共赏人间。
等待的时光漫长而孤独。
他开始和晶石玩些无聊的游戏——
把它按在冰淇淋上,看白霜一点点爬上石面;突然抛向半空,又手忙脚乱地接住。就仗着他无法反抗,所以肆意欺负。
“反正你骂不了我。”他对着晶石嘀咕,嘴角却带着掩不住的落寞。
做的这些,不过是想要……时降停回应他罢了。
最初,他信誓旦旦:“等一辈子又怎样?”
可当梧桐叶又一次泛黄时,恐惧开始啃噬他的决心。某个深夜,他突然攥紧晶石跪在窗前,声音支离破碎:“醒过来…求你…别丢下我……”
冰凉的晶石沉默如初,映着月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老刀给的希望,终究像一根细线,系着摇摇欲坠的梦。
江余没有放弃。
他带着那枚晶石,走过许多从未踏足的地方。山川湖海,市井长巷,他执拗地把它带在身边,像带着一个沉默的旅伴。
他对着它说话,絮絮叨叨,把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塞进那些无人回应的独白里——
“这果子花了我八十块,酸得牙都要掉了。”他皱着眉咬下一口,又忍不住笑,“但你说不定会喜欢。”
出租车司机带着他绕了半个城。他后知后觉,却也不恼,只是把晶石贴在车窗上:“看,这里的日落和家里不一样。”
旅游景区的商贩漫天要价,他当了冤大头,却捧着买来的劣质纪念品,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丑是丑了点,但挺有意思的,对吧?”
苦的尽头未必还是苦。他尝到了甜——
闹市街头,人贩子正拽着一个哭闹的孩子。江余手腕一抖,长鞭破空而出,“啪”地抽在那人背上。
“谁家好人出门带鞭子啊?!”人贩子痛得大骂。
江余把人捆了送进派出所。孩子的母亲颤抖着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作为回报,那可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他摇摇头,只是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发顶。
对于所有家庭来说,孩子便是他们的命。失去了孩子,人生便无望了。
总该有人去出面。
江余站在派出所门口,他望着暮色中的城市。太平盛世里,每个孩子都该平安长大。可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有时反倒成了罪恶的温床。
……
又是一年春夏。
漂泊了整整两年,当江余鬼使神差地回到那栋小洋楼前时,自己都有些恍惚。
推开门,尘埃在斜照中浮动。
一切都没变——
除了满墙的血字。
那些干涸的、疯狂的笔迹,一遍遍写着“时降停”。
而在落尾处,有人用同样偏执的力道回应:
“我在,阿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