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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关上残阳将烽燧影子拉得老长,正覆在五彩斑斓的毡帐顶上,倒似给这塞外边城披了件百衲衣。

初雪方霁,汉商呼出的白气与胡姬鬓角的金粉齐飞,落在突厥人镶银的弯刀鞘上,顷刻凝成细碎冰晶。

东首“中原锦绣”幡旗下,苏州绸商抖开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越罗,日光穿透时竟显出暗绣的缠枝莲,引得高昌贵妇腕间金钏乱颤。

“十匹湖绸换三峰骆驼!”

晋中口音的老掌柜挥着铁算盘,算珠声淹没在西域胡商的羯鼓里。

鲜卑少年郎用镶宝石的匕首挑起绍兴黄酒坛泥封,酒香惊得大宛马扬蹄长嘶,鞍鞯上缀的铜铃与龟兹乐师的五弦琵琶奏出段《灵州词》。

暮色初合时,炊烟裹着烤全羊的焦香攀上关楼,党项人的青稞酒兑着江南梅子酿,醉倒的波斯珠宝商怀中的瑟瑟石滚了满地,恰被吐蕃孩童拾去换中原糖画。

酒旗招展处,龟兹舞娘足尖金铃与河西走廊驿马的銮铃交响,惊起沙碛中栖息的鹘鹰,翼尖掠过“茶马互易”的木牌,将“壹饼普洱换贰斤雪莲”的朱砂字迹拂去半边。

离京已三月余,她守着边关,操持互市,日日侍奉父亲膝下,在灵儿精心调理下,父亲的病已好转不少。

她曾问过灵儿要留京伴亲否,但其笑着说:“不必担心,留人照看着呢!将军在哪,灵儿就在哪。”

而鸣玉则时常被听风拽去比武切磋,又或被他追着请教兵法,这位军师可有得忙呢......

听雨也未曾闲着,得到她授意后便将那被劫掠后无家可归的女子聚在一起,支棱起一支“女子军”,倒也有模有样。

只是......卫之羽在京中——他所作所为令其琢磨不透,至今为止并无明面上的动作,甚至在她假死时侍奉父亲......

他藏得够深,所图定不小......

“小将军......”鸣玉匆匆而至,面容低沉,在她耳边低声道,“出事了......”

卫鸿落神色一凛,同他回到军营,见听风也在,二人将互市监之事细细告之。

她素手拈着细碎的茶叶默然不语。

“将军,可要?”沈听风沉声问道,手不自觉扶住剑。

她抬眸瞥了一眼——跟鸣玉学了这么久也没个长进......打杀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监守自盗,贪污受贿......

还是在她眼皮底下,前番贪污案竟还是震慑不了这般宵小——倒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水至清则无鱼?

那她便将这水搅浑......

一月后,卫鸿落捏着手上的供词,听完鸣玉的回禀不禁皱眉:“他们咬出了那人?会不会是饵?”

鸣玉噙笑摇头,在那般审讯下无人做得了假。

“他并非贪财之人,为何......”越想越觉此事透着古怪,“你再去查,若真是他,必有后招......”

“好。不过......”他斜撑在军案上,那俊美的容颜在她面前放大,“听风有点碍事......”

她举手挡住,好笑道:“想都别想——”没听风盯着,这狡诈的狐狸还不知要用什么手段......

“将军!我——”沈听风急急掀帘而入,猛地见到眼前一幕,立即顿住脚步,默默退回。

“回来。”卫鸿落将人推开,理理鬓发,正襟危坐。

沈听风垂着头又走了进来,弱弱道:“属下查到了申容......”

纵使不抬首,也能察觉到那几乎要生吞活剥他的目光——下次比试,鸣玉定不会手下留情了......

“嗯,接着查。”申容如今是那人副将,此事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

年关将至,京中各家铺面悬起洒金桃符,连太医院门首的铜人儿都换了簇新红兜肚,手捧的《本草纲目》卷页间还夹着屠苏方子。

紫宸殿内龙涎香暖,十二扇云母屏风上的五爪金龙俱敛了爪牙。

百官着簇新补服,獬豸、仙鹤、锦鸡补子映着琉璃窗格漏下的朝晖,恍若百花园中彩蝶争春。

户部尚书正捧着洒金奏折细说互市事宜,忽闻殿外金吾卫甲胄相撞声如冰河乍裂。

\"报——\"

黄门官尖嗓未落,九重珠帘已被朔风掀起。但见丹墀下铁靴声碎,大司马骠骑将军身披玄氅闯进殿来,每一步都在金砖上印出龙鳞剑自吟。

皇帝手中九龙杯忽地倾了半盏,君山银针茶汤泼在十二章纹衮服上,竟蚀出点点褐斑。

“方才正说着互市,爱卿此番大有作为啊——”

他扶须笑叹,却见来人行了一礼,面上并无笑意,只是沉声道:“陛下,臣请罪——监察不严,以至贼人监守自盗,现已伏罪,叩请圣裁。”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此事不大不小,何必殿上揭出......

皇帝微微颔首:“此事爱卿自处之。”

“是。”卫鸿落拱手,蓦地抬首:“可军饷迟迟不至,臣不敢擅自处决。”

什么?这和军饷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议论纷纷,户部尚书瞧见那龙颜一沉,忙出列道:“禀陛下,军饷一月前便已运至北疆。”

短了谁也不敢短了北边啊......

“押运官是谁?为何不见踪影?”那寒眸一瞥,惊得他额头渗出冷汗。

“是申将军......至于......至于......”户部尚书拼命措辞,却耐不住舌头打结——他不会要步前人后尘吧......这位子还没坐多久啊......

卫鸿落冷笑一声,“至于为何,不如问问昌平侯——”

见其屹然不动,她上前一步,厉声质问:“肆意敛财,贪污受贿,挪用军饷,谁给你的胆子——”

满殿哗然。

将军这是要大义灭亲?瞧不出来昌平侯竟也是这种人......

冠冕下的面容晦暗不明,迟迟未曾发话。

“臣叩请陛下下旨彻查——”

将军既然告上殿,此事必然板上钉钉,只是为何昌平侯......神色如常?

皇帝沉思几许,“年关在即,朕可不想出什么乱子——武卿。”

“臣在。”大理寺卿走出。

“此事便交由卿。”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