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基金会顶层,朴世英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被智能调光玻璃过滤得温和而均匀,洒在简洁的黑白灰色调空间里。空气净化器低声运行,维持着一种无菌般的宁静。朴世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是几份需要她最终签批的文件——关于在几个特定区域增设心理援助热线的预算,以及一个针对贫困艺术家的小额资助计划。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指尖夹着一支设计极简的钢笔,却没有立刻落下。
基金会那笔神秘捐款的调查,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资金像凭空出现,又完美地融入了基金会的运作体系,除了最初那笔令人侧目的数额和那句附言,再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尾巴。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一场没有对手的棋局,或者,对手隐藏在更深、更暗的帷幕之后,耐心地观察着她的每一步反应。
她不喜欢被动。
但眼下,她选择将这份疑虑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这些具体而微的“建造”。至少,这些项目的推进,能带来一些可见的、或许能称之为“好”的结果。
她拿起笔,在预算文件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的指示灯亮起,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嗡鸣。
朴世英按下接听键。
“理事长,”外面秘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一位先生想要见您。他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您本人,说是……关于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
朴世英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名字?”
“他不肯说。只给了我这个。”秘书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通过内部系统传送了什么过来。
朴世英桌面上的一个辅助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个陈旧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用一种早已不再流行的、略显花体的英文,印着一个模糊的徽记,旁边是一行小字:
Schloss Adler · Schweiz (阿德勒城堡 · 瑞士)
朴世英的瞳孔,骤然收缩。
阿德勒城堡。
一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名字。那是她母亲洪英爱年轻时,曾短暂居住和学习过礼仪的地方,一个位于瑞士阿尔卑斯山区、并不对外界开放、只为极少数欧洲古老家族和顶级富豪服务的私人古堡酒店。
更重要的是,在她年幼时,似乎曾听母亲提起过,那里也是……尹素禧的母亲,在遭遇家庭变故前,一度频繁出入的地方。
一个连接着洪英爱和尹素禧母亲的,早已被时光尘封的节点。
怎么会……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徽记,指尖微微收紧。
“让他进来。”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是。”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穿着合体深色三件套西装的西方男人。他头发银灰,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有着日耳曼人特有的冷峻线条,眼神锐利而克制,带着一种老派管家的矜持与距离感。他的手里,拿着那个照片里的旧信封。
“朴世英女士。”他微微躬身,用的是略带口音、却异常清晰标准的韩语,“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我的名字是汉斯·格鲁伯,来自瑞士,阿德勒城堡。”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朴世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又并非无礼。
朴世英没有请他坐下,只是靠在椅背上,目光与他平视。“格鲁伯先生。我不记得与阿德勒城堡有任何交集。”
汉斯·格鲁伯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程式化的微笑。“您本人或许没有。但您的家族,与城堡有着……一些古老的渊源。”他顿了顿,向前一步,将那个陈旧的信封轻轻放在朴世英的桌面上,“我受城堡现任主人的委托,将此物转交给您。”
朴世英的视线落在那个信封上。牛皮纸材质,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毛,看起来确实年代久远。
“这是什么?”
“一份……迟到的礼物。或者说,一份本该在多年前就送达的……‘遗产’。”汉斯·格鲁伯的语气依旧平稳,措辞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模糊和……沉重。
遗产? 来自阿德勒城堡? 与洪英爱和尹素禧的母亲有关?
朴世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这个谜团,似乎与她过往所认知的一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更深层的联系。
“城堡主人是谁?”她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汉斯·格鲁伯微微摇头,脸上那程式化的微笑不变:“抱歉,女士。主人的身份,恕我无法透露。他只让我转达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朴世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有些真相,如同阿尔卑斯的冰川,看似沉寂,却从未停止移动。”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阳光依旧温和,空气净化器依旧低鸣。
可朴世英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阿尔卑斯的冰川…… 从未停止移动的真相……
她猛地想起那块被她从圣莫里茨带回来的、暗蓝色的石头。想起文东恩留下的、关于尹素禧的遗物。想起那笔来历不明的巨额捐款……
这一切,难道都不是孤立的事件?
汉斯·格鲁伯再次微微躬身:“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打扰您了,女士。”
他转身,迈着无声而精准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只剩下朴世英一个人,僵坐在椅子上,目光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个陈旧的信封。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等待着被她亲手开启。
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一旦打开,
她所以为的关于过去、关于现在、甚至关于她自身的一切,
都将被彻底颠覆。
窗外,首尔的天空依旧湛蓝。
可她所处的世界,
却在这一刻,
骤然变得,
风云诡谲,
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