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缠绵悱恻,细雨如丝,将整个江宁府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施世纶站在府衙后堂的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眉头紧锁。桌上摊开的,正是昨日刚到的进贡云锦样品。
\"大人,这贡缎已经检查三遍了。\"师爷郭世德手捧账册,站在一旁低声道,\"表面看确实没有问题,但...\"
施世纶转过身来,那张因天花留下的麻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刀:\"但什么?\"
郭世德咽了口唾沫:\"但手感不对。下官曾随家父经营绸缎庄多年,这云锦号称'寸锦寸金',本该柔滑如脂,这匹却略显生硬。\"
施世纶走回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匹云锦。锦缎上金线织就的龙凤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乍看确是上品。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在郭世德惊讶的目光中,沿着锦缎边缘剪开一道小口。
\"大人!这可是贡品!\"郭世德惊呼。
施世纶充耳不闻,两指捏住一根金线,缓缓抽出。金线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不似纯金那般温润。他用力一捻,金线表面的镀层脱落,露出里面暗红的铜色。
\"铜丝镀金...\"施世纶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郭世德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欺君之罪啊!\"
施世纶将剪刀重重拍在桌上:\"去查这批贡缎的来历,我要知道从织造到运输,经手过哪些人。\"
三日后,施世纶换上一身商贾服饰,带着郭世德和两名便装衙役,来到了江南织造局。织造局占地广阔,高墙深院,门口站着持刀的兵丁,戒备森严。
\"站住!织造局重地,闲人免进!\"兵丁横刀拦住去路。
郭世德上前一步,掏出一块腰牌:\"我家老爷是苏州来的绸缎商,与织造局有生意往来。\"
兵丁查验腰牌后,态度稍缓:\"可有预约?\"
\"已与徐同知约好。\"施世纶沉声道听到徐同知的名号,兵丁不敢怠慢,连忙引路。穿过几重院落,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数百张织机排列整齐,每张织机前都坐着一名女工,手脚并用,梭子穿梭如飞。
施世纶的目光扫过整个工坊,注意到女工们大多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有几个甚至手腕上还带着淤青。角落里,一名监工手持藤条,来回巡视,看到动作稍慢的女工便是一鞭。
\"这位爷,看什么呢?\"一个油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施世纶转身,见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来,脸上堆满笑容,眼中却透着精明与算计。
\"徐同知。\"施世纶拱手行礼,\"久闻江南织造局工艺精湛,今日特来观摩。\"
徐同知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我们织造局的云锦可是专供皇家的,工艺自然不一般。\"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我带您看看最新的花样。\"
施世纶跟随徐同知参观了几处工坊,每到一处,女工们便低下头去,动作更加急促。奇怪的是,他注意到每当监工背过身去,女工们便会用梭子在织机上敲出特定的节奏——三短、三长、三短。
\"徐大人,这些女工敲击的节奏倒是特别。\"施世纶故作随意地问道。
徐同知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哦,那是织锦时的传统节拍,帮助她们保持速度统一。\"
施世纶点点头,不再多问。参观结束后,他婉拒了徐同知的宴请,带着郭世德离开了织造局。
回到客栈,施世纶立即召来郭世德:\"你可注意到女工们敲击的节奏?\"
郭世德思索片刻:\"三短三长三短...这似乎是一种信号?\"
\"不错。\"施世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早年从西洋传教士那里得到的'摩斯密码'表。三短三长三短,正是求救信号'SoS'的表示方法。\"
郭世德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些女工竟懂得西洋密码?\"
\"不,她们不懂。\"施世纶摇头,\"这应该是自发形成的暗号。长期受压迫的人,总会找到沟通的方法。\"他站起身,\"明日我们再去,这次要设法接触那些女工。\"
次日清晨,施世纶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伪装成送货的脚夫混入织造局。趁着监工不注意,他溜到了工坊后院的井边。那里,几名女工正在打水休息。
\"各位姐姐。\"施世纶压低声音,\"我是来帮你们的。\"
女工们惊恐地后退,其中一个年长的女子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想干什么?\"
施世纶从怀中掏出官印:\"江宁知府施世纶。\"
女子脸色大变,随即跪下:\"大人救命!\"其他女工也跟着跪下,有人已经开始啜泣。
\"起来说话。\"施世纶扶起她们,\"告诉我,织造局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们要用梭子敲击求救信号?\"
年长女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快速说道:\"大人,织造局贪腐成风。徐同知命我们将贡品中的金线抽出,换成镀金铜丝,再将真金熔铸藏于贡缎夹层中运出变卖。\"
\"可有证据?\"施世纶追问。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箔:\"这是昨日偷偷藏下的。每匹贡缎要抽换三两金线,一年下来,数目惊人。\"
施世纶接过金箔,眼中寒光闪烁:\"好个徐同知,竟敢在贡品上动手脚。\"他看向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柳如烟,原是织造局账房之女,父亲发现账目问题后被徐同知害死,我被贬为织工。\"
施世纶点点头:\"柳姑娘,我需要更多证据,你可愿意作证?\"
柳如烟坚定地点头:\"民女愿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监工的吆喝声。柳如烟急忙推施世纶:\"大人快走,被发现就糟了!\"
施世纶迅速藏好金箔,装作刚打完水的样子离开。回到客栈,他立即召集人手,准备抓捕徐同知。
然而,当他们赶到织造局时,徐同知已经得到风声,正在销毁账册。
\"徐同知!\"施世纶带人冲入书房,\"你涉嫌贪污贡品金线,欺君罔上,本官现在要将你拿下!\"
徐同知脸色惨白,突然从桌上抓起一把金线塞入口中,意图吞金自尽。
\"拦住他!\"施世纶大喝。
衙役们扑上去,但为时已晚,徐同知已经咽下数根金线,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快找郎中!\"郭世德急道。
施世纶却冷静下来,他盯着徐同知痛苦扭曲的脸,突然问道:\"府衙库房可有磁石?\"
郭世德一愣:\"有,前日刚收了一块用于验金的磁石。\"
\"速去取来!\"施世纶命令道,同时让人将徐同知按住,\"徐大人,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磁石很快取来,施世纶命人将徐同知带到茅房,用绳子将他倒吊起来,将磁石悬于其腹部上方。
\"施...施世纶...你...你想干什么...\"徐同知痛苦地呻吟。
施世纶冷笑:\"金线虽被你吞下,但金中含有铁质,会被磁石吸引。\"他慢慢移动磁石,\"现在,你是愿意把真相吐出来,还是等磁石将金线从你肠中吸出?\"
徐同知面如死灰,腹中剧痛难忍,终于崩溃:\"我招...我全招...\"
当夜,施世纶在府衙审问徐同知,柳如烟和多名女工作证,织造局贪腐案终于水落石出。徐同知为谋私利,勾结京城权贵,多年来通过调换贡品金线贪污黄金数万两。
结案那天,施世纶站在府衙门前,看着徐同知被押上囚车。柳如烟带着女工们前来送行。
\"大人恩德,民女没齿难忘。\"柳如烟跪地叩首。
施世纶扶起她:\"不必如此。本官已奏明圣上,重组织造局,你们这些技艺精湛的女工,都将得到应有的待遇。\"
柳如烟眼中含泪:\"大人,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民女想将这种用梭子敲击的暗号推广到各地工坊,让受压迫的工人有个求救的方法。\"
施世纶沉思片刻,点头道:\"善。这摩斯密码式的敲击法,或可称为'织工密码',本官会命人在各地工坊传授。\"
雨过天晴,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府衙前的青石板上。施世纶望着远去的囚车,知道这起贡缎藏金案虽已告破,但官场贪腐如同这江南的梅雨,连绵不绝。他摸了摸脸上天花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郭师爷,备马。\"他忽然道,\"我们去查查漕运衙门,听说那里的'漂没'数目也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