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任务
古之月正把最后一瓢玉米面倒进大铁锅,蒸汽裹着麦香扑得满脸都是,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操着一口糯叽叽的苏北话嘟囔:
“这帮兔崽子,过个年把胃都养刁了,糙米饭还得掺两把豆子才肯动筷子。”
灶房外的晒谷场还堆着些没清理的鞭炮碎屑,红彤彤的一片,
是宣传队留下的痕迹 —— 春节前团部派他送宣传队去前线汇演,来回颠簸了六天,刚歇口气没两天,
围裙上的油星子还没洗干净,就听见王团长的大嗓门在院外炸响:
“古班长!给老子滚出来!”
古之月手一抖,木瓢 “哐当” 砸在锅沿上,玉米面飘起一层白雾。
他趿着布鞋跑出灶房,见王团长背着手站在晒谷场中央,
身后跟着两个挎着冲锋枪的卫兵,卫兵旁边竟放着十几个盖着黑布的木笼,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时不时传来 “咕咕” 的轻响,混着一股淡淡的谷糠味。
“团长,您这是唱的哪出?”
古之月挠了挠后脑勺,眼神在黑布笼上打转,
“莫不是给弟兄们弄的年货?
可这咕咕叫的,不像是猪羊啊。”
王团长 “啪” 地拍了他一巴掌,力道不轻,打得古之月一个趔趄。
“年货个屁!”
团长操着川味十足的普通话,声音压得极低,
“给你个紧急任务,把这些‘宝贝’送到前沿三营去,三天之内必须到,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伸手掀开黑布一角,古之月眯眼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 木笼里密密麻麻挤着的,竟是一只只羽毛油亮的信鸽,红嘴白爪,眼睛亮得像黑琉璃。
“鸽、鸽子?”
古之月舌头打了个结,苏北话都带了颤音,
“团长,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前线缺枪缺炮缺弹药,您让我送五百只鸽子去?
这玩意儿能挡子弹还是能炸碉堡?”
他伸手想去摸,被卫兵一把拦住,王团长狠狠瞪了他一眼:
“少废话!
这是特殊物资,比你灶房里的米面金贵十倍!”
古之月愣在原地,耳朵里满是鸽子 “咕咕” 的叫声,鼻尖萦绕着谷糠混着羽毛的特殊气味,眼前晃着那些扑腾的翅膀,心里直犯嘀咕:
这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五百只鸽子,难不成让弟兄们烤乳鸽改善伙食?
可看这阵仗,卫兵荷枪实弹的,又不像这么回事。
“团长,这活儿我干不了啊,”
他苦着脸求情,
“我是炊事班长,烧火做饭还行,押送物资……
再说这鸽子娇贵得很,饿了渴了病了,我哪儿懂伺候啊?”
“知道你是火头军!”
王团长压低声,
“这批货比炮弹还金贵——五百只信鸽,必须在天黑前送到前线指挥所。”
木箱缝隙里探出个灰扑扑的小脑袋,黑豆眼滴溜溜转。
古之月愣了:
“这…这玩意儿能顶一个炮兵营?”
“美军电子干扰越来越凶,电话线炸了接、接了炸。”
王团长把古之月拉到角落,
“这些鸽子是华北军区紧急调来的,专飞短途急报。
全团就你、我、政委知道这事,马锁匠调回来给你当副手。”
话音刚落,就见马锁匠扛着个工具箱从院外走来,河北腔扯得老远:
“班长,又得跟你搭伙咯!
这回是送啥好东西,还劳烦团长亲自督办?”
马锁匠凑到木笼边闻了闻,皱着眉头道:
“这味儿不对啊,不是军火,也不是粮食,倒像是…… 鸽子?”
古之月撇撇嘴:
“可不是嘛,团长让咱们送五百只信鸽去前线,我看是脑子进水了。”
王团长脸色一沉:
“古之月!再胡说八道老子撕了你的嘴!”
他压低声音,语气严肃起来,
“美军的电子干扰越来越猖獗,咱们的电台经常断联,前线急着要通信手段,
这些信鸽是用来传递紧急情报的,比电台还靠谱,不容易被截获。”
古之月和马锁匠都愣住了,院子里只剩下鸽子的 “咕咕” 声。
马锁匠咂咂嘴:
“感情是通信兵啊,这待遇够高的,还得咱们俩护送。”
王团长点点头:
“这事儿得保密,全团就咱们几个知道,让你们去,就是因为你们俩靠谱,嘴严,还熟悉路线。”
他指着木笼,
“这些鸽子都是精心训练过的,渴了饿了都有专门的饲料和水,
路上千万别让它们受了惊,更不能让人发现。”
古之月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这任务的分量了。
耳朵里的鸽鸣仿佛变得沉重起来,鼻尖的谷糠味也带上了几分紧张,眼前的木笼不再是可笑的 “年货”,而是关乎前线安危的 “情报员”。
他收起嬉皮笑脸,挺了挺腰杆:
“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下午,古之月和马锁匠就驾驶着一辆嘎斯 51 卡车出发了。
卡车车厢里铺着干草,十几个木笼整齐地码在上面,黑布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几个透气的缝隙。
马锁匠握着方向盘,河北话慢悠悠地:
“班长,你说这鸽子真能顶用?
美军的飞机大炮那么厉害,还能截不住几只鸽子?”
古之月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时不时往车厢里扔两把,嘴里嘟囔着:
“你懂个啥?
鸽子飞得快,目标小,还认路,比电台靠谱多了。”
他想起王团长的嘱咐,又补充道,
“再说了,这事儿咱们别瞎猜,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安安稳稳送到地方就行。”
车窗外,春节后的田野还带着几分萧瑟,麦苗刚抽出嫩芽,绿油油的一片。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风里带着湿气,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马锁匠咂咂嘴:
“这天儿不对啊,怕不是要下春雨?”
古之月抬头看了看天,眉头皱了起来:
“但愿别下太大,不然这路可难走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 “噼里啪啦” 砸了下来,打在卡车顶棚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马锁匠赶紧减速:
“得,说啥来啥,这春雨来得够急的。”
雨点越来越密,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路面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卡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像喝醉了酒一样。
“咕咕 —— 咕咕 ——”
车厢里的鸽子似乎被雨声惊动了,变得焦躁起来,翅膀扑腾着,撞得木笼 “砰砰” 作响。
古之月心里一紧,扒着车窗往后看,黑布盖着的木笼还算安稳,但雨水已经开始顺着车厢缝隙往里渗了。
“锁匠,慢点开!”
他喊道,
“别让鸽子受了惊,再看看车厢,别让雨淹了笼底!”
马锁匠点点头,脚下踩着刹车,方向盘握得死死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嘎斯 51 皮实着呢,就是这路太滑,得小心点。”
他侧头看了看古之月,
“你说这团长也真是,早不送晚不送,偏赶上个下雨天,
这五百只鸽子要是出了岔子,咱们俩可没法交代。”
古之月没说话,心里盘算着路程。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再有一天就能到三营驻地了,可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伸手摸了摸车厢的木板,已经湿漉漉的,鼻尖萦绕着雨水混着谷糠和羽毛的味道,
耳朵里除了雨声,就是鸽子焦躁的叫声,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桥的轮廓。
古之月精神一振:
“前面是水下暗桥,过了桥就离三营不远了。”
马锁匠也松了口气:
“可算要到了,这雨下得我心里发慌。”
他正要加速,就见桥边站着一个交通管制员,穿着雨衣,手里挥舞着红旗,示意他们停车。
“咋回事?”
马锁匠放慢车速,在管制员身边停下。
管制员敲了敲车窗,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
“同志,雨太大了,山洪要来了,暗桥不安全,
你们先找地方避避雨,等雨小了再过!”
古之月心里 “咯噔” 一下:
“山洪?这么严重?”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只见桥下的河水已经涨了不少,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树枝杂物,奔腾而下,
暗桥的桥面已经被淹没了大半,只露出几个桥桩。
“赶紧倒车,找个高地躲躲!”
马锁匠说着就要挂倒挡,突然听见 “轰隆” 一声巨响,上游的山洪裹挟着巨石和断木,像一头咆哮的巨兽冲了下来。
暗桥瞬间被冲垮,桥桩断裂的声音刺耳至极,浑浊的洪水很快漫到了公路边,顺着路面往低处蔓延。
“不好!洪水来了!”
交通管制员脸色煞白,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岗,
“快,往那边开!
那是附近最高的地方,能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