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完话后就沉吟的韩忠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让殿内热烈的气氛稍稍降温:
“王爷,范、周二位所言,都是迁都的好处!”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胤稷和另外两人,“但迁都之事,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中,有一事,尤为关键,需慎之又慎。”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清晰地说道:“那便是…如今在晋阳,我们拥立的这位皇帝陛下…该如何安置?”
皇帝陛下一出,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胤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胤昭,他的大伯,丧权辱国有愧列祖列宗的皇帝,要是没提起,差点忘记了。
他此刻正在晋阳城内一个偏僻院子内,由曹淳风陪着,萧无影保护。
虽然晋王府和大都督府上下都知道他就是一个摆设,但毕竟顶着一个“皇帝”的名号。
若将他一同迁往西京,自己这个“晋王”该如何自处?
难道还继续要向他称臣吗?
可若是不迁,或者…那又该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会不会授人以柄,被认为是对胤室皇统的不敬?
韩忠看着胤稷脸上变幻的神色,心中明了,继续说道:
“此事实在敏感。大都督信中只言‘皇帝陛下’亦需迁来西京,并未明言…后续如何。”
“我以为,此事关乎国本,需格外稳妥。”
范南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跟韩忠对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上前一步道:
“王爷,依我之见,不如顺势而为。”
“大都督既已言明要‘迎’陛下至西京,我们便以‘迎驾’、‘还于旧都’之名,先将陛下及其近侍、相关宫人仪仗,妥善‘护送’至西京。”
“至于抵达西京之后,名位如何界定,朝堂仪仗如何安排……”
此等大事,非我等可擅专,理应由大都督与王爷,会同抵达西京的宗室、重臣,共同‘商议’定夺。”
“眼下,只需确保陛下安然抵达即可。”
范南的话说得极其委婉,但殿内几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先将胤昭这个“烫手山芋”送到赵暮云面前,如何处置,由赵暮云来主导和决策。
当初赵暮云接纳胤昭继续当皇帝,又让小晋王包揽权力,架空皇帝,肯定有他的打算。
如果他们在这里擅自做主,反而耽误了赵暮云的大计。
胤稷闻言,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他看向周弘。
周弘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范长史此议……老成谋国,可暂行之。”
迁都的核心难题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
韩忠随即又将话题引向迫在眉睫的军事压力:
“王爷,大都督信中亦明确指出,李金刚已知西京光复,震怒之下,已严令牛德胜、李豹、李彪三部,于我潞州、泽州方向发动猛攻,并且准备派马宗亮领重兵夺回龙门关。”
“大都督令我等于东线务必坚守,为其在西线龙门关迎战马宗亮争取时间。”
周弘脸色凝重地接口:“王爷,韩司马,王贲将军在壶关,张焕将军在泽州北岸,皆已血战多日!”
“虽暂时稳住了防线,但敌军兵力占优,攻势如潮,我军伤亡不小,粮草箭矢消耗巨大。长久下去,恐…难以为继。”
韩忠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扫过代州、蔚州方向,沉声道:
“大都督用兵,不仅出其不意,更是用意很深。你们看,他升田庆为都督接替林丰驻守云州,总督北疆防务。”
“而令林丰坐镇西京东面州府,看似是防卫,实则准备进攻!”
“大都督将林丰放在这里,而未直接调其东进,其意或是相信我们能依托河东现有力量,至少暂时稳住东线!”
他手指点向代表左军都督曹骏、刘蟠所部的标记:
“王爷,左军都督曹骏、刘蟠所部,驻防代、蔚等州,其主要压力来自燕云的韩延寿。”
“不过最近韩延寿偃旗息鼓,悄然无声。我看可以从他们那里抽调一部分精锐,火速南下,增援壶关与泽州!”
胤稷脑中飞快计算,片刻后抬头,目光坚定:
“可!曹、刘二位麾下是燕云勇猛之士,可从中抽调一万精锐,分别驰援王贲与张焕!”
“但由谁来统领这一万大军?”
“令中军都督萧彻云去!”周弘提议道,“萧都督经验丰富,与张王两位都督向来配合默契。”
胤稷听到萧彻云的名字,顿时明白周弘的意思。
如今夏州之战陇右之战西京之战都是原来赵暮云朔州一系的将领立功,原来属于晋王府系的将领也要抛头露面才行。
“好!便依周老先生之言!韩司马,即刻传令曹骏、刘蟠,准备交割兵马!另传令萧都督速来见我!”
“遵命!”韩忠领命。
军事部署议定,胤稷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位辅臣,做出了最终决定:
“迁都之事,关乎国运,亦需即刻着手,刻不容缓!”
“便请范先生总揽此事,周老先生全力协助。”
“晋王府、大都督府所属各级僚属、文书档案,需分批、有序迁往西京。”
“军中将领、有功将士之家眷,亦需妥善安排,一同迁徙。”
“还有…皇帝陛下那边,”他顿了顿,“以‘恭迎陛下还于旧都’之礼,准备好车驾仪仗,务必要确保陛下旅途安稳。”
他特别强调了“安稳”二字,韩忠与范南自然心领神会。
“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重托!”三人齐声应道。
......
而此时此刻!
远在数千里之外,北狄东部险峻的群山与富饶的河谷交界地带。
一场属于草原法则的征服与掠夺,刚刚落下血腥的帷幕。
左贤王兀术,北狄大汗兀突骨的大儿子,骁勇善战,性格暴戾。
他正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
身形高大魁梧,披着沾染血污的狼皮大氅,粗犷的脸上纵横着几道刀疤,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此刻正闪烁着征服者残忍的满足感。
他脚下,是刚刚被攻陷的高丽人最后一座山城。
城墙多处坍塌,焦黑的木料与碎裂的砖石混杂在一起,冒着缕缕青烟。
城头之上,象征高丽王室的旗帜已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北狄苍狼的图腾旗帜,在带着血腥气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城内,哭喊声、求饶声与北狄士兵兴奋的嚎叫声、兵刃撞击声交织成一曲野蛮的胜利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