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概的构想,可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再细致勾勒,温绮罗皱了皱眉,看向桌面上未干的墨迹,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声张。
灯火如豆,温绮罗将桌面上的纸张收拢,放在火烛下,猩红的火舌瞬间吞没一切,纸张化为灰烬,最后成为齑粉,被纷纷扬扬洒在荒野之中,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在行宫待了数日,这边的确要清凉许多,温绮罗并不怎么见人,只是夜深时,时常能听见生旁边的宫殿中女子嬉笑的声音。
温绮罗目光幽沉,在暗夜之中,竟是比这万千繁星都要明亮,她幽幽吐出一口浊气,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却奈何不了二人。
只是时机未到。
盛夏很快过去,秋日悄然无声抵达。叶片发黄,秋高气爽,褪去了满身燥热,天气逐渐转为适宜的温度。
正是殿试之时。
满朝文武寂静,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
落针可闻,身穿一身素雅青衣的青年不紧不慢出现在朝堂上,抬起湿润温和的眼眸看向龙椅之上的男人,他已经垂垂老矣,眼角下一片乌青,身子骨的状况比起上一次见到时竟然还要逊色得多,若是稍微懂一些医术,就知道他已经行将就木,可看着龙椅之下的读书人,他的唇角却微微勾起喜悦的笑意,这一笑,竟然像是回光返照。
他稍稍挺直了腰腹,这些能够站在他面前的人,基本上就是从各个州府经过重重筛选,最终走入他面前的读书人。
锦绣文章,才华横溢,穿破千军万马出现在他面前。
“你便是江知寂?”年迈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浑浊的眼珠艰涩转了转,只是在那温雅俊秀的年轻人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实在是江知寂的面容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江知寂不卑不亢,微微颔首:“草民正是江知寂。”
“朕倒是瞧过你写的文章,实在精彩。就是不知道,你师从何人?”那落在江知寂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之色,江知寂的文章行文老练狠辣,一针见血,若非有高人指点,那便是天纵奇才,如今大夙似乎陷入了某种滞涩的处境,再也难以发展。
他既想成为万世之君,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也没有储君,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在赌,赌如同养蛊一般,最后得以胜出的那个人能够带领大夙再回巅峰,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可看过面前青年的文章后他的心中却陡然生出来一股希冀,若是能够让此人进入朝堂之中,或许他内心深处所潜藏的愿景根本就不会落空,这个朝堂之上,绝大多数都是世家,他们的观念实在太保守陈旧了,可偏偏他需要他们之间互牵制,一时半会并没有办法彻底甩开他们。
江知寂颔首道:“并无,一切都是先贤的观点,草民无非只是这些观点的集大成者。”
他的声音温和至极,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清贵之色。若非身上所穿之衣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当真要有人会误认为此人是哪家的子弟将会如此出众。
“哦?这倒是稀奇,在这等年龄写出这篇文章,实在是天纵奇才。”萧昶行眼底聚集着微微的亮光,看向下方的江知寂,更带了几分兴致盎然。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年轻人了。身怀大才却不卑不亢,如此谦逊倒是不会有贤者之风,再看相貌当真是光风霁月,人间难见。
“陛下谬赞了,草民惶恐。”江知寂垂下眼帘,过于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眼底复杂的情绪,台上人身居高位,言语之间满是倦怠之色。真正站在这个位置上,江知寂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端方自持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人有爱恨嗔痴、七情六欲,并非想抛弃就能抛弃,强迫自己暂时放下的仇恨,等真正见到灭国之仇人,心潮难平,如同海浪拍打的礁石,滋生出无边无际的黑暗。
朝内重臣看到当今圣上这副表情,又怎会不知道,这状元郎恐怕便是眼前的年轻人。那一首文章,翰林院的人见过也要自愧不如。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脱离实际很久了,问他们何时耕种,什么季节应该种植什么谷物,当今天下局势如何,百姓如何,东市一捆韭菜又要作价几何想来他们根本就答不上来,可偏偏却处在决定民生的官位上。
他们害怕这位新科状元郎的加入会破坏朝内原有的平衡,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却各不相同。
有人暗中已经生出了先下手为强,想想应该将自己的那个女儿嫁给他,才能最快地将状元郎规划在自己的地盘之内。
萧昶行坐正了身子,他定睛看着面前的青年,“如今江南一带有水灾横行,若是你为州丞,你当如何?”
他翻看着面前的奏折,堆叠如山。他已经许久未曾亲自处理过国事,大多数交给两位皇子,或者交给丞相处理。如今面对江知寂,他倒是难得正了正神色。
不知为何,面前温雅的少年郎,却给他一股熟悉之感。可他的记忆衰退了许多,早就不复当初,即便看着这张脸,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见过。
江知寂拱了拱手,之前处理过相应的事情,对这个问题信手拈来,他的语速不紧不慢,温润如玉的声音犹如金玉相击,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字字珠玑。
他说话极为有条理,从不同的角度阐明了若是发生水患又该如何处理。要如何疏通水源,如何安置灾民,赈灾粮食要如何分配,如何筹措赈灾粮,如何杜绝有官员中饱私囊,如何防止灾民生出暴乱,又如何解决百姓产生惰性的举措,方方面面,一应俱全。
就连旁人难以思考的角度,江知寂也事无巨细,一并说了出来。
他的语速极为和缓,足够最年迈的老臣也能听得明晰。一语毕,在场所有官员看向了面前不过刚及冠的青年。
萧昶行坐在龙椅上,将诸位大臣的神色尽收眼底。有人心生艳羡、有人面露惊愕、有人心思诡谲、有人暗自钦佩,他的唇角不由得翘起些许弧度,对面前的少年郎更多了几分欣赏。
不管他出身如何,也不管他到底为何会给他一种熟悉之感,这样的人才,都绝无仅有。
只是这样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