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在楼梯拐角、充当“门神”的贺兰楚石立刻机警地跟上。
他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但耳朵却没闲着。
秘书丞苏亶!
贺兰楚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可是朝堂上有名的老古板,清流中的清流,以方正不阿、嫉恶如仇闻名!
太子殿下居然和苏亶的女儿...
他偷眼觑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一个是浑然不觉大祸临头的太子,一个是清丽温婉的官家小姐。
贺兰楚石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要是捅出去,宫里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一路无言...
到了安民坊那条熟悉的巷子口,苏玉萱停下脚步,飞快地看了李承乾一眼,低声道:“我走了。”
“嗯,小心些。”
李承乾点点头,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迅速闪进巷子深处,消失在侧门后。
他站在原地,直到那扇门彻底关上,才慢慢收回目光,脸上的温情迅速褪去,恢复了属于太子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身后的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心头一凛,立刻挺直腰板,垂首肃立。
“楚石...”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
“今日所见所闻,给我烂在肚子里,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出去,无论从哪里漏的...”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道:“你知道后果!”
贺兰楚石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赶忙抱拳,沉声道:“殿下放心!末将今日只是随殿下巡视市井,其余一概不知,也绝不会有半句泄露!”
“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李承乾微微颔首道:“去兴化坊总行。”
语气缓和了些,但警告的意味丝毫未减。
“是!”
贺兰楚石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李承乾身后。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长安城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上,走向竹叶轩总行所在的方向。
远离了安民坊,街道上的人声车马声重新入耳,贺兰楚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点。
他偷偷打量着前面太子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半步,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殿下...”
“嗯?”李承乾没回头。
“末将斗胆,那苏亶苏大人...”
贺兰楚石斟酌着措辞,感觉嗓子发紧。
“可是出了名的古板方正,而且,他素来将竹叶轩视为毒瘤,更与柳大东家政见不合...”
他不敢说透,但意思很明显。
你李承乾撩拨他女儿,万一被他知道,那老家伙非得炸锅不可!
李承乾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前行。
他轻哼一声,道:“一个老儒生罢了,他看谁顺眼过?至于柳大哥...”
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柳大哥忙着照顾青竹姐和檀儿姐,辽东那摊子事都懒得管,哪有闲心管长安城里谁家女儿如何?”
李承乾的语气更加随意,甚至带着点满不在乎。
“在柳大哥眼里,苏亶那点道行,怕是连让他不悦的资格都没有。”
贺兰楚石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嘴上却再不敢多言。
两人回到竹叶轩长安总行。
那座气派又不失雅致的建筑里,早已灯火通明。
李承乾一踏入他专属处理事务的书房,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年郎的轻松也消失殆尽。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文书、账册...
辽东分行、江南转运、各地商情、以及与朝廷各部协调的公文...无穷无尽。
他深吸一口气,坐到案后,揉了揉眉心,拿起最上面一份关于登州港海盐转运的急报。
...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民坊,苏府。
厅堂内,气氛凝滞得如同寒冬。
秘书丞苏亶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下午负责看管小姐的贴身嬷嬷,正瑟瑟发抖,头埋得极低。
“说!小姐下午到底去了何处?!”
苏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老...老爷息怒!”
嬷嬷声音发颤。
“小姐说是在后花园赏花,嫌老奴跟着絮叨,就...就让老奴去厨房看看炖的燕窝,老奴该死!”
“等老奴回来,小姐她...她就不见了,老奴找遍了园子也没找见,以为小姐回绣楼了...”
她语无伦次,吓得几乎要瘫软。
“赏花?回绣楼?”
苏亶气得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混账东西!小姐若是回绣楼,还用得着你找?!分明是看守不力,让她偷溜出去了!说!是不是你收了外人的好处,故意纵容?!”
“老爷明鉴!老奴万万不敢啊!”
嬷嬷吓得连连磕头。
“老奴在府里伺候二十年,对小姐忠心耿耿,怎敢...”
“够了!”
苏亶厉声打断她,胸膛剧烈起伏。
他下午访友归来,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女儿,却发现绣楼无人,问遍下人都说不知去向,顿时惊怒交加。
此刻看着跪地求饶的老仆,他心中的怒火更炽。
他当然知道这嬷嬷是家生奴才,忠诚度没问题,但失职就是失职!
“拖下去!打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
苏亶怒喝道。
立刻有家丁上前,将那哭嚎哀求的嬷嬷拖了下去。
厅堂里,只剩下苏亶粗重的喘息声。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丝毫浇不灭他心头的怒火。
就在这时,侧门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
苏玉萱低着头,脚步轻悄地挪了进来,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她本想趁着父亲发落完嬷嬷,悄悄溜回绣楼,却不料刚踏入厅堂,就撞上了苏亶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站住!”
苏亶的声音冰冷刺骨。
苏玉萱浑身一僵,停在原地,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用力绞着帕子。
“抬起头来!”
苏亶命令道。
苏玉萱依言缓缓抬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
“去哪了?”
苏亶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心慌。
“女...女儿只是在屋里待得闷了,去坊市的书肆转了转...”
苏玉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书肆?”
苏亶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她空空的双手。
“买的书呢?”
“没...没看到合意的。”
苏玉萱的声音更低了。
苏亶又是一声冷笑,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逡巡。
“我看你不是去书肆,是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了吧?”
苏玉萱的心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强自镇定道:“爹您说什么呢,女儿只是出去散散心...”
“散心要避着嬷嬷?散心要这般鬼鬼祟祟?”
苏亶步步紧逼,多年官场沉浮和身为父亲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女儿这副心虚的模样,绝非仅仅是偷溜出去那么简单。
联想到前些日子登门的媒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莫非女儿在外面,真的...有了私情?!
这个念头让苏亶瞬间惊怒交加,几乎要拍案而起!
他苏家世代书香,清誉门风,岂容这等有辱门楣之事!
“萱儿!”
苏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严厉。
“你太让为父失望了!我苏家的女儿,当谨守闺训,行止端庄!岂能学那市井轻浮女子,私自外出,不知所踪?”
“你可知,皇家已在为太子殿下甄选太子妃!”
“我苏家世代清流,门风严谨,正是候选之列!”
“为父本就有意将你之名报上去!此乃光耀门楣,更是你的福分!你这般行径,若传扬出去,莫说入选太子妃,便是寻常官宦人家,谁还敢要你?!”
“你这是要毁了自己,更要毁了苏家的清誉啊!”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
苏亶并非完全热衷权势,但太子妃之位,对任何一个清流文官家族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荣耀和机遇。
他原本对此事抱有期待,如今却因女儿的不检点而蒙上巨大阴影!
苏玉萱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震惊和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太子妃甄选...父亲要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她心中那点偷偷珍藏的情愫击得粉碎。
她看着父亲因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