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笑得开怀,仿佛已经预见了卢承庆的惨状。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在亲眼看到了竹叶轩农庄里,那些颠覆认知的高产作物后,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魏征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看着柳叶,正色问道:“小子,如今民心在我,粮源在我,卢氏已经被你逼到了绝路……”
“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柳叶重新坐回躺椅,轻轻摆了摆手道:“不着急,魏相稍安勿躁。”
“不急?”
魏征一愣。
“民心可用,粮源充足,正是雷霆一击,彻底击溃卢氏的最佳时机啊!”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难道真要等他们狗急跳墙?”
柳叶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姜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压垮粮价容易,但卢氏在河东盘踞千年,根深蒂固,光打掉他的粮食牌,伤其表,未必能彻底断其根。”
“他还有田亩,有依附的势力,有朝中盘根错节的关联。”
“我要的,不是一场惨胜,也不是仅仅逼他低头。”
“我要的,是卢氏这棵大树,从此在河东彻底失去养分,连根拔起,再无翻身之日,这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一点点耐心。”
他放下茶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所以啊,这段时间,我打算在河东多待些日子。”
“这里风光不错,冬天虽然冷点,但雪景壮阔,北国风光,别有一番气象。”
魏征被他这突然的转折弄得有点懵。
“你还真打算在河东驻扎下来了?”
柳叶点点头,道:“是啊,我这个人啊,离不开家人。”
“之前匆匆忙忙,总想着快点把这边的事了结好回去。”
“现在想想,何必呢...让青竹,檀儿,还有我家的小囡囡,都过来住一阵子多好。”
“看看这北地的雪,尝尝这边的风味。”
“哦,对了...家里的老头子们要是乐意动弹,也一起接过来热闹热闹,河东虽比不得长安繁华,但胜在清净自在。”
“你要疯啊?!”
魏征差点跳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糊涂!简直是糊涂!”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干系太大了!”
“且不说路途遥远颠簸,如今河东局势看似明朗,实则暗流汹涌!”
“卢承庆已是困兽,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还有,大战在即,这地方也不安全啊!”
柳叶平静地打断他,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魏相多虑了,河东马上就要变天,我说什么也要让家里人,过来看看自家地盘。”
“其实吧,本来打完卢氏,我就该走的。”
“可看着这河东大地,忽然又有了些新想法。”
“这里马上就会成为百废待兴,大有可为之地,竹叶轩的根,或许可以在这里扎得更深一些。”
“所以,短时间内,我不想走了。”
魏征好一阵无言。
别说他了,这天底下,就没人能跟上柳叶的思路,更琢磨不透他究竟要干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小子又有了新的谋划!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有谁会倒霉...
柳叶却不再解释,只是端起茶杯,悠然道:“喝茶...”
...
同一时间,晋阳城内,卢氏祖宅。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
灵堂的白幡无精打采地垂着,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映照着卢承庆那张苍白的脸。
他孤零零地站在空旷阴冷的议事堂中央。
管家快步走进来,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少爷,博陵崔氏家主崔敦礼,清河崔氏家主崔义玄...前来拜会!”
卢承庆瞳孔猛地一缩。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
这个时候来?
或许,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些。
“请两位叔父进来。”
片刻,两位身着锦袍,气度沉稳的老者,在家仆引领下走了进来。
正是博陵崔氏家主崔敦礼,和清河崔氏家主崔义玄!
两人皆是卢承庆父辈的人物,地位尊崇。
“承庆贤侄,节哀。”
崔敦礼看着卢承庆憔悴不堪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崔义玄也微微颔首致意。
两人说完,便去给卢赤松上香。
等两人上完香之后,卢承庆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回礼道:“两位叔父亲自赶来,小侄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他示意管家收拾残局,亲自引领两人到主位落座。
侍女奉上茶,崔敦礼却无心品啜,他看着卢承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开门见山,道:“贤侄,府外情形,老夫二人一路行来,已尽收眼底。”
“竹叶轩抚恤招工放粮,步步紧逼,人心尽归其手,贤侄此刻若再一味抬价硬撑,恐非明智之举啊。”
崔义玄接口道:“不错,五郎...听叔父一句劝,趁现在手中还有些筹码,及时止损,与竹叶轩,或者说与朝廷坐下来谈谈。”
“或许还能为卢氏挽回些许元气,保住根基不散,若再执拗下去,只怕这千年基业,真要付诸流水了。”
“止损?谈谈?”
卢承庆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无比阴冷。
他听出来了,崔敦礼要他们过来,是想让他跟柳叶求和!
“两位叔父,我卢氏数代人积累的财富,都砸在了这场粮食仗里!”
“让我现在放手,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我卢氏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柄?那柳叶会给我活路吗?朝廷会放过这个彻底削弱我世家的机会吗?!”
他猛地站起身,语气变得格外森然。
“现在放手,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唯有坚持下去,将粮价抬到天上去,让柳叶还有他背后的人看看,逼迫一个千年世家的代价有多大!”
崔敦礼和崔义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崔敦礼沉声道:“贤侄,你已经失去了理智,从一开始,卢氏就不该被那柳叶拖入这粮食泥潭!”
“世家之所长,在于经史礼法,在于朝堂清议,在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对付一个柳叶,本该用的是官场上的手段,而非与他在这市井商贾之道上拼个你死我活!”
“薛家和孔家的覆辙,难道还不够警醒吗?!”
卢承庆眯了眯眼睛,盯住崔敦礼二人,眼神锐利如刀。
“两位叔父今日前来,当真是为我卢氏着想?还是...你们已经私下见过柳叶派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