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河西草原染成琥珀色,三百座柏木鹰架在风中呜咽如泣。白璃赤足踩过沾满鹰粪的草甸,铜铃在脚踝叮当作响,每一步都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浅涡。她垂首调整腰间狼皮束带,指尖掠过磁粉囊的暗扣——墨家特制的铁屑混着磁石粉末,在夕阳下泛着幽蓝微光。远处山丘的阴影里,机关鸢的青铜翅骨正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震颤。
\"胡兰!\"匈奴监工甩来一筐腥臭的羊心,黏腻内脏溅在她新染的鹿皮靴上,\"把这些送去东边雏鹰房!腐肉味重了当心喂狼!\"
白璃佯装瑟缩,用草原俚语含糊应声,垂落的发丝遮掩住眼底寒芒。转身时袖口轻抖,磁粉顺着褶皱滑落,细碎铁屑如星子般铺满草径。五步外某座鹰架突然发出金属摩擦的异响,她屈指轻弹腰间铜铃,三短一长的震动波纹穿透暮色。云层间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墨家机关鸢的翅影掠过日轮,在草原投下蛛网般的青铜投影。
暮色中的驯鹰场宛如巨兽骸骨,柏木鹰架在风中发出吱呀呻吟。白璃余光扫过西侧第七座鹰架,那里悬挂的青铜铃铛纹着燕国云纹——三日前她亲手刻下的标记。腐肉筐压得肩胛生疼,腥臭液体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她故意踉跄半步,鹿皮靴尖踢起碎石,精准击中暗桩处的磁石感应器。
\"汉狗就是废物!\"匈奴监工扬鞭抽来,白璃顺势扑倒,发间铜簪划过地面。磁粉渗入泥土的瞬间,整片草甸突然震颤,二十步外的铁笼轰然开启。受惊的草原雕尖啸着扑向监工,利爪撕开他腰间的狼首铜牌,露出内侧墨家青龙纹——果然如巨子所言,匈奴已渗透墨家外层弟子。
\"多谢大人试毒。\"白璃用匈奴语轻语,指尖弹出磁石粉。监工暴怒的面孔突然僵住,脖颈青筋暴起——磁粉正沿着他衣领缝隙渗入皮肤,与体内铁质暗器产生反应。男人抽搐着跪地,喉间发出\"咯咯\"声响,藏在舌底的毒囊被磁力硬生生扯出。
白璃足尖挑起毒囊,对着夕阳端详:\"蓟城工坊的鱼鳔封蜡...师兄教过的辨毒之法,倒是好用。\"她突然旋身甩袖,毒囊精准射入扑来的草原雕喉间。巨禽哀鸣坠地,爪间铁链在磁力牵引下绞住另外三只猛禽的脖颈,霎时翎毛纷飞。
腐肉气息钻入鼻腔,白璃恍惚看见三年前的墨家机关城。那时韩申握着她的手调试磁石阵,青衫袖口染着松烟墨香。\"机关术不是杀人技,\"师兄将量天尺按在她掌心,\"要像尺子丈量天地般守住本心。\"可如今他教导时抚摸的温热,都化作眼前监工尸体逐渐冰冷的触感。
雏鹰房内腐气熏天,腐肉与铁锈的腥味直冲鼻腔。白璃蹲身整理肉块,鹿皮裙摆扫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轻响。指尖沿着石缝摸索到冰凉的金属纹路时,她忽然屏住呼吸——那纹路的起伏频率竟与骊山九鼎某处裂痕完全一致。\"咔嗒\",三叠齿轮的咬合声在耳畔炸响,她倏然抽出发髻间的量水尺,青铜尺面抵上墙面。机关投影如蛛网在尺面蔓延,某个缺失的齿轮位正对应九鼎星图缺角。
\"墨家量天尺竟用来测匈奴鹰巢?\"阴鸷嗓音惊起满室鹰唳。白璃旋身甩出磁粉的动作骤然僵住,量水尺尖端抵上来人咽喉,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颤了颤。
青铜眼罩覆盖左目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狼裘下露出墨家禁术烙印,正是三年前失踪的韩申!他残缺的右手按在机关鸢的操控盘上,齿轮转动声里渗出黑血,在地面汇成燕国虎符的轮廓。
\"师兄的手...\"白璃瞳孔收缩。那只曾为她演示机关术的修长手掌,如今只剩焦黑残肢,断口处缠绕的磁石线正与操控盘共鸣震颤。
韩申咧开干裂的唇,露出镶金的犬齿:\"师妹见到活尸很惊讶?\"他突然扯开衣襟,禁术烙印下竟藏着燕国虎符印记,\"看看这双重烙印!墨家弃我如敝履,燕丹却许我卿相之位!\"
白璃后退半步,量水尺幽光映出对方溃烂的眼窝:\"邯郸城那夜你明明...巨子说你被燕丹毒杀于蓟城!\"
\"那老东西让我试毒时可曾提过半句同门之谊?\"韩申暴喝,残缺右手猛拍操控盘。屋顶精钢囚笼轰然坠落,十二只草原雕利爪弹出淬毒铁钩。\"他明知燕丹要的是墨家机关城布防图!却把我当弃子!\"
白璃足尖点地腾空翻跃,鹿皮裙摆在空中绽开如血色莲花。大腿外侧青铜齿轮匣弹开三枚机括,火星在铁链间隙迸溅如雨:\"所以你便投靠匈奴?连墨家'非攻'之道都喂了狗!\"
韩申独目充血,操控盘突然反转。铁钩在磁场干扰下突然调转方向,毒爪深深刺入柏木鹰架。木屑纷飞中现出暗藏的燕国密文,白璃凌空甩出磁粉,文字在蓝光中扭曲成骊山星图。
\"墨家机关最忌用活物做引!\"白璃厉喝,量水尺刺入地面。地底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九鼎某处裂纹正渗出金液,与星图缺角产生诡异共鸣。
韩申狞笑转动铜盘,地面裂开涌出黏稠黑油:\"那便试试墨家禁术·地龙涎!当年徐福就是用这个烧了楚项联军的粮仓!\"
刺鼻气味让白璃脸色骤变,她撕开裙裾缠住口鼻,火折子脱手掷向油面。烈焰轰然腾起,热浪掀飞狐皮头巾,如瀑青丝在火光中飞扬似战旗。韩申残缺的右手突然穿透火墙,磁石线缠住她脚踝:\"你以为嬴政真信墨家?巨子早就在九鼎...\"
白璃旋身将齿轮刺入他咽喉,垂死叛徒突然扯开衣襟——禁术烙印下的燕国虎符竟与阿房宫燕丹尸身上的印记完全一致!鲜血喷溅在量天尺上,青铜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与骊山九鼎的裂痕走向逐渐重合。
\"给本单于抓活的!\"冒顿的怒吼穿透火墙。白璃踹开燃烧的窗棂,整片草原已被匈奴骑兵围成铁桶。冒顿单于策马立于阵前,弯刀映着夕阳泛起血光:\"秦女,你的头颅会挂在鹰架上风干!\"
白璃唇角勾起冷笑,磁石棋在指尖翻转:\"单于可知?您这玉扣少转半圈...\"她突然扬手,棋子破空而至,\"便会射出毒针!\"
玉带扣\"咔\"地错位半寸,三枚牛毛细针擦着冒顿耳际掠过。身后亲卫轰然坠马,伤口涌出的黑血竟在空中凝成燕国文字。白璃瞳孔骤缩——那些血字分明是《洛书》残篇!
磁石棋按上焦黑墙面,\"秦\"字折射出刺目光芒。战马惊嘶阵列大乱,她滚入排污暗渠,浑浊水流裹着腐肉冲入口鼻。指尖触到半枚残棋,棋面\"将\"字缺角处嵌着鱼鳞——正是三年前巨子赠棋那夜,邯郸赌坊屋顶刺客的面甲残片!
暗渠转角传来机关转动声,冒顿的玉带扣自动解离,露出内部青铜齿轮组。墨家巨子的声音透过机关鸢传来,似笑非笑:\"白璃,看看你救的是怎样的秦国!\"
灰烬如黑雪飘落。某只烧焦的草原雕爪间,墨家青龙纹铁链正缓缓熔化成奇异纹路。骊山地宫深处,九鼎某处裂纹悄然渗出金液,与星图缺角完美契合。白璃蜷身听着头顶马蹄如雷,忽然浑身剧震——暗渠石壁的抓痕竟与燕丹棺椁上的刻痕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