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张海琪平静的眼眸中带着一些焦躁和殷切。
躺在床上的张海侠有点不自在。
大概太久没有自己挪动过了,张海侠没来由有点羞耻。这两个词真有点陌生了,虽然他的下限没有张海楼低,但也代表没有羞耻感啊。
腰部以下的身体不像从前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现在能感觉到麻,甚至能感觉到太久没运动,肌肉萎缩之后两条腿上的无力感。
族医让他试试能不能翻身。
张海侠感觉自己就像他见过的某些小孩。还不会翻身的时候,父母在旁边不停拍手,鼓励宝宝动一下。
现在就是这样的。
张海侠艰难的翻过来,趴在床上。
然后呆呆的趴着,脸埋在枕头里。他不觉得闷,就是愣了。
族医比他还开心,用英文大喊:“oh wow!we to go!!!你能动了!你能动了!!!amazing!”
“Yay!!!”
当事人还没怎么样呢,两个族医和旁边的护士直接击掌happy起来了。一边happy一边喊耶,他们见证了一场巨大的奇迹!!!
是真的奇迹!!!
一个脊骨粉碎性骨折的人,有了站起来的希望。
只要接下来的康复训练做得好,他就可以跑可以跳了!
这简直其实有点颠覆了美国族医的三观,毕竟他们接受的一直是比较唯物主义的教育。虽然张家人这个身份让他们接触的东西更多,但当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降临的时候,他们仍旧不可避免的惊呼、高兴。
“你要憋死自己啊?”张海琪两步上前,高跟鞋噔噔直响。她一把揪住张海侠病号服的后衣领子,把人提溜起来翻了个身。
张海侠脸都憋红了,原本黑白分明眸光清澈的眼睛也发红。他很克制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淌。
张海琪很少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的眼睛像所有像家人那样:平静、理性,似乎还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这一切,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曾经的张海琪也不清楚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在自己和张海桐面前总是很好说话,甚至在张海楼面前也一样。
但他也是最固执的那个,一旦做下决定比海楼还要坚定。用行动向张海琪表示他不后悔。
南洋那些年,如果没有张海侠,张海楼的日子不知道多难过。一个人的成长,是要脱去一层皮的。
大概是张海桐和张海侠无意识的偏袒,总让张海楼有一些任性的资本。
张海侠的残疾打掉了张海楼一半桀骜不驯,张海桐的去世又打掉了另一半。
前些天他们通电话,张海琪不动声色,却惊讶于这个孩子的沉稳。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拥有曾经长辈们希望他有的品质。
虾仔的事,大概会是小楼这么多年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吧。
张海琪看着床上捂着脸的张海侠,笑容越发肆意。
香港是阴天,美国却在下雪。
张海琪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想——张海桐这小子,想的真多啊。
一点风声都没漏,愣是让人安排好了。
青铜树能够实现人的愿望,它不仅能复制生命,还能实现基于现实的想象。
只要执念够深,让自己康复这件事,甚至比真正复制一个人出来简单的多。
抑制副作用的办法也有。
其中最凶险但是最有用的办法,是以毒攻毒。
张家研究出来的方案是在张海侠的脊骨附近植入尸蹩王身体里的一些物质,这种利用尸蹩王极其凶悍的毒性,来压制青铜树造物的邪性。
青铜树幻化的部分伤害性远小于凭空造出来一个人,对人的影响也很小。
不过不排除当事人会有记忆力短暂衰退的状况,其他副作用暂不可考。
张海侠是第一个使用这种技术的人。
是非造化,他要拿命来赌。
在询问本人意愿的时候,张海琪将张海桐的短信交给他看。
在短信里,张海桐写:
虾仔,这是一条没有人经历过的路。我和解子扬的存在,只能证明被复制的生命体走向何处,不能证明复制身体部位会发生怎样的状况。
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你或许没有意识到,在你和小楼差不多长的人生里,许多次你都在赌。但是没有一次为自己赌。
虾仔,如果你做好决定,就为自己赌一次吧。
我一直觉得,你赌运不错的。
……
张海侠放下双手,手心里全是温热的湿意。目光被泪水模糊,他望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听着周围的欢呼声。
赌赢了。
真的赌赢了。
……
“小楼,我赢了。”
模糊的视频里,洁白的病房中。张海侠坐在病床上正对视频外的张海楼笑。
这是一条只有几秒钟的视频,张海楼却看了很多遍。
他嘴里叼着的烟猝然掉落,火星正好烫在裤子上,把大腿肉烫出一个红印子。
张海楼嗷了一声,胡乱拍了好几下,结果烟头在裤子褶皱里躲猫猫,一条裤子烫出好几个洞。索性站起来一跺脚,烟掉在地上。
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又激动又难受。他都快分裂了,真是要命。
张海楼想大哭。
他猛的冲出去,一口气爬上宿舍楼。砰的一声打开张海桐的宿舍门,炮弹一样冲进去抱着他桐叔的身体哭的很狼狈。
木愣愣的张海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太久没有感受到恶意,即便跟着张海杏出门玩,也没有动手的想法。以至于现在竟然有点迟钝。
张海楼感觉张海桐拍了拍他的头,把他乱七八糟到处支棱的头发拍塌了。
但是他停不住,哭的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