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柳河?”
周阎手握缰绳,狰狞可怖的火鬼傩面在他脸上,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柳河双臂这会已经止血,可身体受伤,
再加上心中的忐忑和不安,让他没了先前那种趾高气扬。
他希冀的抬起头颅,此刻甲胄之上被鲜血和泥污沾满,看起来整个人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你是......百里炼?”
柳河没见过百里炼,只是觉得这问话之人被簇拥着,
理所当然觉得他就是骁勇军那位和自己打过交道的百里将军。
“这是周将军!”
将柳河掼倒在地的百里炼顺口说了句。
这家伙真是好大的面子,自己好声好气的说,应是扣住粮草不给,
非得自家大人过来,被当狗一样从亭远城中俘虏出来,才知道害怕了是么.......
不对!
百里炼突地一挑眉,继而就是冷笑。
这家伙不是知道怕了,还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周将军?”
柳河眼神茫然,可很快就变为惊惧。
毕竟百里炼能有如今成就,还多亏了背后提携他之人。
那人,就是在云梦郡打出赫赫威名,并且在鄣郡也是混的风生水起。
听说一应世家大族,都折戟在这位的手中。
就连柳家族中,也谈过几次,说这人狼子野心,
说不定日后就是大乾最大的反贼,比之真空老母教的威胁还要大一些。
毕竟真空老母教造反归造反,
可南楚三郡,那些世家大族最多就是投身进了邪教妖人门下,
就没听说过哪一家被人给满门不留屠灭九族的。
这就是周阎用手中刀兵彻头彻尾打出来的名气。
在青昭府城周边,那也是能让地方豪强大族中小儿止啼般的存在。
“周、周大人啊......”
柳河眯了眯眼,然后勉强笑着道:
“吾乃金乌城柳家弟子,而且家中亦有长辈和黑白道宫渊源颇深......”
“所以呢?”
他话还没说完,周阎就嗤笑一声。
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求饶了是吧,那为何之前有那般硬气呢。
果然是贱皮子。
可惜,即便今日不破亭远,他也会拿柳河下刀。
毕竟自己这趟过来,原先准备就是在齐云山视察一遍就赶回青昭府城接收张鼎退位后的一应事物的。
可谁让这家伙好死不死的扣下金乌城运送过来的粮草,
非得逼着自己点齐兵马,来这一出呢?
被周阎粗暴打断口中话语,柳河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会痛的龇牙咧嘴,心中更是快要恨死眼前之人了。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又不是真的没有脑子的蠢货,
这会儿再嘴硬下去,摆出自己世家大族出身的姿态,怕是真的会被别人挫骨扬灰的啊。
虽说双臂被断,但家中又不是找不到接骨生肉的大药,
最多日后突破时阻碍和瓶颈增大一些,可也比丢了性命好吧。
“大人,还请留条性命,我柳家必有厚报,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你放心,等我回去,扣押的那些粮草我定会如数奉还!”
柳河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求生欲拉满。
可周阎已是没了耐心再和他纠缠下去。
他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百里炼立时心领神会。
他拉出骁勇军的大旗,然后直接像拖死狗一般将柳河拖到了亭远城下。
此时城墙之上,闫福生和王大龙都是着急上火的赶了过来。
原本他们还想晾晾飞蝗军中这些目无尊卑的队率,
可一听到城外边还有上万兵马在,立即被吓得不轻,火急火燎的带人跑上了城墙。
这从鄣郡来的人可全数是些疯子。
居然敢众目睽睽之下掳走飞蝗军校尉。
如此,就不怕章怀玉总兵还有郡守那边雷霆大怒么......
军中自有法纪,即便柳河犯了再大过错,可要处置,那也轮不到外人啊。
而且就以柳河的身世地位,这出了事,最后往往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有人猖狂到如此程度。
于是,两人在听闻这一切后,都马不停蹄的登临亭远城头。
他们怕啊,要是等下柳河再惹怒这些人,
或者这些杀胚们无法如愿,那说不定人家会直接动手攻城。
如此,不就是城门失火,殃及他们了么?
闫福生和王大龙对视几眼,心头也是火大。
他们只想好好的鱼肉百姓,可不愿意掺和进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啊。
“快些,你们几个赶紧把城门打开,去给骁勇军的人说一声,扣留下来的粮草速速给人还回去!”
王大龙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从未如此畅快过。
以往柳河看都不正眼看自己,就连他麾下养的狗个个都头脸朝天目中无人的很。
可现在么......
出了事情,不还是得让自己和闫大人出马?
“对对对......”
闫福生也反应了过来。
这柳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抢了人家的东西,别人打上门来,那就吃个亏先把粮草交出去,
事情平息下来后,以他的家世,要收拾这些外郡的泥腿子,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非得闹得如今难堪地步。
看看,如今被人当死狗一样在地上拖着......
唉?
闫福生突地瞳孔一缩。
那迎风招展的骁勇军字号的旌旗,还有那在脖子上被套索后拖在马后前行的柳河。
这是,这是要祭旗啊......
闫福生虽是文官,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其中的门道啊。
“坏了!”
王大龙也是目眦欲裂。
祭旗之后,伴随的可是屠城。
这种暴戾手段,即便往日真空老母教,也没有这般做过啊。
哦.......
人家是让乱民蚁附攻城,等耗尽城中守军力量后,黑骑才一锤定音破城的。
但这祭旗的手段,尤其献祭的还是之前一城守军校尉,这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果然,王大龙转头看去,就见一众飞蝗军个个如丧考妣般,
就连手中的刀兵都有些快要握不稳了。
“真是......废物主将,废物军卒!”
王大龙心中哀嚎一声。
这也是有心气的兵马,见到自家主将受了此等耻辱,那还不同仇敌忾,跟人上去拼命。
可现在看这些人呢,个个六神无主,怕是下一刻就要撒腿撤走吧。
就在闫福生和王大龙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时,
就见柳河被人猛地一拽,身子跟风筝一样轻飘飘的飞起。
继而刀鸣之声在虚空炸响,而柳河瞬时被一刀两断,
鲜血溅落在旌旗之上,仿若盛开的鲜花。
顿时,城头恍然一片,甚至还有那胆小的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我数十声,打开城门,不然,就别怪本将军心狠手辣!”
百里炼手中扬起刀气,将柳河斩成两截后,虎眸圆瞪,暴喝一声。
其声如雷霆,瞬时在闫福生王大龙,还有飞蝗军一众主事之人耳畔响彻。
“这可如何是好?”
闫福生喃喃自语,失了方寸。
“县令大人,要不把这城门开了吧?”
眼见百里炼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王大龙也怕的要死。
他这个县尉,也才锻骨境武者。
眼下没了柳河庇佑,这亭远脆弱的跟被剥去壳的鸡子似的,
他哪还有勇气去和周阎麾下兵马相碰。
“若是这些军卒狂性大发,屠戮我治下百姓,又当如何?”
闫福生突地冷静下来。
他就不信,眼前兵马真的能够胆大妄为到做出什么出格行为。
“哎呦大人......”
王大龙急的一拍大腿。
自家县令平日里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怎么到了这位,又失了智昏了头。
那些百姓不都被他视作猪狗么,怎的现在又想起来当垫背的了。
“再不下决定,即便不屠城,不止你我,就连我等亲族,恐要遭难啊!”
王大龙这会可比闫福生要清醒的多。
甚至这话,也提醒了其他几位飞蝗军的队率。
众人下意识慌乱过后,就开始明晰其中利弊。
有的目露凶光,似是下一个闫福生再要拦阻,
就会一刀砍过去,先斩了他的人头,再献上城池,用以保全身家性命。
被一双双如若豺狼般的眼睛盯着,闫福生只觉自己腿肚子发软。
他哆嗦着手,惶恐不安的冲着王大龙道:
“快,快派人把城门打开!”
他脸上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继而道:
“我们......恭迎骁勇军的大爷们进城!”
这一刻,他这副样子不比亭远城中那些花阁卖春的姑娘差多少......
被斩成两截的柳河尸身,还在地上滚动着。
血还未冷却,依旧是刺目的红。
亭远南城门徐徐开启。
“兵不血刃,拿下亭远!”
百里炼心头只觉一阵酣畅淋漓。
他回头,想要去看大军中的周阎。
可此时,漫天黄沙卷动,再加上铺天盖地游走的蝗虫,
一时间,竟是有些看不清自家将军的样貌。
只觉,其如若天上仙神,深不可测!
“百里将军,可以入城了!”
风无眠长袖卷动,三尺青锋入鞘。
苍云也是没想到亭远仿若一个不堪蹂躏的小娘子般,就这样打开了城门。
“嘿......这些人,不会藏在城门洞里,再布上三百刀斧手,准备埋伏我等吧?”
他想起之前在话本小说里看的故事,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放心吧,他们不敢的!”
百里炼轻轻颔首,然后右臂高举,旋即高声道:
“骁勇军入城,解除飞蝗军和亭远县兵的兵甲装备!”
眼下周阎还没下令,这些活,肯定是要他们骁勇军来干的。
毕竟鬼面军,是周阎麾下嫡系,而火鬼军,更是嫡系中的嫡系。
这种脏活累活,又怎么可能让火鬼军的人干呢。
周阎并未入城。
事实上,打下亭远容易。
而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当众斩杀一军校尉,而且是在别的郡。
这没有千秋剑阁护持,怕是章怀玉还有金乌城府衙里,会哗然一片。
不过周阎自是不惧。
他也有理由和这些人掰扯。
谁让先失信的,是章怀玉这一边呢。
至于柳家的报复。
呵......
他人都准备离开平江郡前往青昭府城了。
就不信柳家的人头如此头铁,不远千里来刺杀、找自己的麻烦。
“来人,取笔墨!”
周阎招手让亲兵取来一切。
旋即盘膝坐于矮桌前,挥毫泼墨,避重就轻的将此事一笔揭过,
却是重点写了鄣郡与平江郡二者之间的关系不会因着柳河的贪婪而断绝。
日后亭远、辉山,还有天齐山一线,就交由他鄣郡的守军驻守,
保准将这一带地界打造成铁桶阵,不让真空老母教的贼兵侵犯。
这般春秋笔法,要是等真的到了章怀玉的手里,肯定会让其气个半死。
可周阎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只要他能继续为平江郡挡住真空老母教,
即便做的再过分一些,想来章怀玉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去吧,放飞红眼隼,将此事传到金乌城去!”
周阎吹干纸上笔墨,浑不在意的说道。
眼下各处都有蝗灾泛滥,谁都知道,真空老母教的那些邪教妖人,就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毕竟南楚三郡的倾轧,已是经过了几十上百年。
只要起事,南楚三郡过活不下去的底层百姓都会被驱赶出自己的家乡,
然后奔走在异地,以求一线生机。
往年南楚三郡风调雨顺,最多被投身在真空老母教中的那些世家大族多欺凌一段时日,
可现在,蝗灾过后,这些世家大族未必能够幸免。
他们张开血盆巨口,欲要择人而噬。
而真空老母教要想不让自己地盘上的势力炸锅,只得调转兵锋,去侵吞其他郡。
以战养战,用巨大的利益,来满足这么多欲壑难填的世家大族、乃至教中势力。
所以即便章怀玉,也心知肚明,富庶的平江郡,肯定是真空老母教的首选。
至于岳山郡,怕是也难以逃得了。
到时候,他能指望的,还能有谁呢。
因着柳河一个反复无常贪婪无度的小人,而让鄣郡退兵?
这还不如直接拱手把平江郡相让呢。
再说,他和平江郡郡守虽然不合,但在利益面前,却是可以选择勾结起来。
即便柳家有再多的不满,也能先手替周阎压下。
很快,周阎嘴角勾起,又给章怀玉写了一封信,
准备再找他要一些钱粮,毕竟这构筑防线,可是消耗颇多啊。
他一个外郡之人,不在里面得点好处,又凭什么为平江郡打生打死呢?